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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更听雏凤鸣(十一) ...

  •   第二日,北律人照常攻城,段邱实照常领兵守城。不管单梢炮还是强弩,都不能让守城将士挪动半步。
      不是没有胆怯畏战者,被前一日万石轰鸣的阵仗吓着,眼看北律人再次推出单梢炮,腿肚打转掉头就逃。

      然而他们还没跑下城墙,就被面色阴沉的段将军拦住,佩刀“呛啷”铮鸣,手起刀落间,血光泼天而起。

      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中,段邱实若无其事地贴着袖口擦了擦刀锋血痕,慢条斯理道:“畏战不前者,立斩无赦。”

      北律人确实可怕,但再可怕也隔着一道城墙,段将军的长刀却是近在眼前。守城士卒掂量再三,还是觉得北律人这颗软柿子更好捏些,被刀锋逼着,宁可化身出闸野狼,嗷嗷叫着冲向城头。

      这一日照旧是在试探性的攻防战中度过,待得夜幕降临,双方各自鸣金收兵。经过一整日的激战,北律人马疲惫,回营后便尽数歇下。

      云州守军前半夜还提着精神,待得敲过五更,估摸着离天亮不过一两个时辰,再如何训练有素的士卒,眼下也有些盯不住,一个个拄着长枪打起瞌睡。

      于是谁也没发现,几个黑影偷摸溜到西北边的城门附近,观望片刻,突然像狡狐一样窜出,手刀飞快切中后颈,守城将士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便软绵绵地栽倒在地。

      为首的黑衣人动作敏捷地摸到城门口,挪动门闩。城门徐徐开启,一队身量精悍的北律轻骑闪身钻了进来。

      带队之人正是史尽忠。他其实并不完全相信张姓粮商的说辞,纵使领下“奇袭城门”的任务,依然揣着满腔狐疑。

      见了接应之人,他第一反应就是拔出腰间短匕,刀锋架上来人脖颈,沉声喝问道:“中原守军的帅帐在哪?”

      “接应之人”——陆钊闻言一愣,心说:帅帐?等会儿,督帅的剧本上不是这么写的啊!

      他一边心念电转,一边摆出足能以假乱真的为难:“这……我等只是商户,怎会知道帅帐所在?就算知道,以我等的身份,也不可能靠近啊!”

      史尽忠却不听这话,匕首作势一收,在陆钊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陆钊“吓得”脸色发白,忙不迭求饶道:“别别!我真不知道帅帐在哪,但我知道,段将军今夜巡视城防,这个时辰,应该正在回营途中……

      史尽忠掉转匕首,用刀背抵了下陆钊后腰:“你,前面带路!”

      陆钊嘴上答应,脑子里却飞快盘算:这北律蛮子是什么意思,真打算凭这仨瓜俩枣去刺杀段邱实?

      就算被他刺杀成功了又如何?云州军将领可不只一个段邱实,何况靖安侯正坐镇云州城中,难不成这伙草原蛮子还指望刺杀主将后,云州守军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

      陆钊百思不得其解,反应却极快,借着身体遮挡,一只垂落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打着手势,向远处同伴传递消息。

      这是玄甲亲兵事先约定的暗号,追根溯源,还是那位不按套路出牌的长公主殿下给的灵感。不出半刻钟,消息传送到云州军大帐,魏暄从案后抬起头,神色难掩诧异:“北律人不曾拿下城门,而是胁迫陆钊带路,意欲行刺守城将领?”

      他看向一旁的段邱实,后者同样难以置信。

      “陆钊怎么说?”

      “陆校尉将人引去城西,那里僻静,民居也少,方便设伏,”斥候应道,“陆校尉用事先约定好的信号送了消息出来,请魏帅和将军尽快定夺。”

      魏暄与段邱实交换过眼色,飞快达成共识:“调一支轻骑过去,守住各处要道,万不可让北律人惊扰百姓。再安排弓箭手埋伏高处,见机行事。”

      斥候一口应下,飞奔着去了。

      段邱实暂且听从魏暄调派,骨子里却并不驯服。他起身欲走,却被魏暄唤住:“段将军,魏某有一个想法。”

      段邱实应声驻足,回头看向魏暄。

      “魏某与史思摩打过交道,对此人手段略知一二,”魏暄语气平缓地说,“北律人性情粗豪,此人却是性情狡诈,擅用奇兵,不可掉以轻心。”

      段邱实心怀戒备,却并非听不进劝。闻言,他思忖片刻,抬起一双寒光四射的眸子:“魏帅有何提议?”

      ***

      魏暄对自己一手调教出的部将有着充分信任,虽然没有一字半句的交谈,却奇迹般地配合默契。

      当陆钊将一众北律人引至城西时,好巧不巧地,正是落在魏暄事先设下的伏击圈里。夜色深处传来极细微的动静,仿佛有人藏身高处,抬脚时不慎踩中松动的瓦片。

      史尽忠何其敏锐,匕首立刻抵住陆钊脖颈:“什么人藏在那儿!”

      夜幕沉寂,无人应答。

      史尽忠不曾放松警惕,匕首越收越紧,已然切入皮肉。这时,忽听屋檐上传来一声轻轻细细的“喵呜”,一只雪白的猫儿跳出来,踩着轻巧的步子窜过屋顶。

      陆钊赶紧道:“没人!你看,是只猫儿!”

      史尽忠面无表情,握着利器的手却稍稍松弛少许。

      说话间,那猫儿跃下屋顶。这样近的距离,史尽忠可以清楚瞧见,那猫儿一双眸子碧蓝如水,原本圆滚滚的瞳子凝成细细一线,蛇蝎似地盯着自己。

      刹那间,史尽忠想起许久前听过的传闻,后背莫名奓开一层寒毛:“圣兽……是摩尼教的圣兽灵猫!”

      那猫儿约莫是对魏暄丢自己出来打头阵的做法十分不满,再开口时没了那股温软娇媚的劲儿,反而平添说不出冷意。绵长的“咪呜”裹挟在夜风中,仿佛一根冰冷的利针,毫无预兆地刺入头顶。

      史尽忠耳畔“嗡”一声,视野好似蘸了水的墨纸,晕出重重晃影。唤醒他的是粗然而止的尖锐痛楚,史尽忠回过神,发觉左肩不知何时中了一箭,那原本被他挟持手中的“粮商”早已脱身而出,飞速退至墙角。

      “奉我家督帅之命,在此恭候北律贵客多时,”陆钊朗声笑道,“将军既大老远来了……也就不必走了。”

      言罢,他身形闪动,就要隐入重重暗影。

      史尽忠却在这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可以留下我……有云州守军和这一城的中原人陪葬,我也不算亏了!”

      陆钊一条腿已然抬起,听出他话里的凶险意味,又收了回来。

      他倏尔回头,目光凌厉:“你什么意思?”

      史尽忠抬手折断肩头箭簇,丝毫不顾忌血如泉涌的伤口,嘴角勾起诡谲笑意:“你很快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相隔大半个城区的东城门,守城兵力被调走小半。剩下的大约是觉得北律人的注意力都在西城,难免放松了戒备,因此并未留意几道黑影悄然划过墙根,像极了草原上蓄势待发、扑食猎物的狼群。

      这一行人数不多,身手却极矫健利落,腰间飞出带钩绳索,无声无息地攀住城头。旋即,鬼魅般的身影离地而起,不过几个纵跃便稳稳当当地上了城楼。

      守城将士并非毫无察觉,有两个格外敏锐的,听着动静不对,就要上前查探异样。然而黑影出手极快,手中寒光倏忽闪现。

      两个将士身形微僵,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身后同伴觉得诧异:“怎么,发现什么了?”

      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两个守军将士喉头被割断,血如泉涌,早没了声息。黑衣的北律暗桩抬手撑住两人身躯,模仿中原人的口吻说道:“没什么。”

      同伴却不是心大到没边的憨货,听着声气不对,立刻提起警觉:“你,转过身来!”

      几个北律暗桩相互对视,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黑影纵身扑出,好似锁定猎物的狼群,转瞬到了近前。守军将士还未回过神,泛着寒光的利刃已经当空划落。

      事起仓促,守军将士竭尽全力也只能后仰避开要害,那一刀没能割开咽喉,只斜斜挑过肩头。甲胄不敌削铁如泥的利器,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疯狂涌出,晕开触目惊心的赤红。

      守城将士捂住伤处,正要高声示警,北律暗桩手中利刃却骤然飞出,尾端连着一截细链,打着旋地割风而过,正正抹中咽喉。

      守城将士连血管带气道被一并割断,倒在地上抽搐片刻,便再没了声息。

      北律暗桩速度极快地掠过城墙,所经之处,云州守军被一一放倒。待得整座城池尽在掌控,他们极有默契地兵分两路,一路去打开城门,留在城头之人则摸出一只圆棒,拧开盖后,从中冒出一簇焰火,欢欣鼓舞地窜上夜空。

      煞白火焰撕裂了夜色平静,也昭示着血雨腥风的到来。

      那白光穿透力极强,即便相隔大半个城的城西,依然能瞧见端倪。史尽忠半身披血,却哈哈大笑起来,继而眼神狰狞地瞪着陆钊:“看到没?那就是你们的催命符!”

      “你们杀死我们的兄弟,抢占我们的草原,夺走我们的牛羊,长生天有眼,不会放过屠戮草原儿女的强盗!”

      陆钊被他生生气笑了:“你们南下犯边,抢我城池、屠我百姓,还敢恶人先告状!”

      他像是忍耐到了头,却不愠不怒,反而勾唇露出一丝笑意:“好叫你们知道,我可不是云州军麾下。”
      史尽忠笑声倏敛。

      “当初阁下伏击裴节度,与在下曾有一面之缘,这么快就不认识了?”陆钊笑得畅快,“奉我家督帅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史尽忠皱眉端详着他,少顷,似乎从这人的说话做派中分辨出一丝异样的熟悉感,惊怒交加:“你不是云州军……你是魏暄麾下!”

      陆钊倨傲抬头,一只手缓缓拔出腰间佩刀。

      此时东城,厚重的城门徐徐开启,门板在夜色中摩擦出令人牙碜的“吱呀”声。城门之后,火光潮水般涌入,一支甲胄鲜明的北律轻骑等候城下,发动等候已久的冲锋。

      史思摩在魏暄手里吃过太多亏,在他看来,“中原人”意味着狡猾和不守信用,他从未相信过城中大户的投诚,却不能不抓住这个天赐良机。

      在史思摩的计划中,他会佯装接受城中大户投诚,派出身边最信任的部将,以“刺杀”之名牵制住云州守军。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去西城,他真正的杀招却藏在东城。蛰伏城中的暗桩会为他打开城门,他的勇士会像出闸的虎豹一样,去攻占、收割这一片天赐的沃土。

      事情发展正如史思摩所料,云州守军被史尽忠吸引了注意,东城反而无人关注。北律轻骑好似失了堤坝的洪潮,滚滚涌入城中,亮出屠刀和獠牙,准备将云州城搅一个天翻地覆。

      然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空城。

      说空城并不准确,更确切的说法,是临近东城的民居被尽数搬空。北律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奔疾驰,却没看到云州守军的人影。

      领军的副将亦是史思摩心腹,却比史尽忠性格粗豪,一开始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云州军畏敌怯战,心里还颇为自得。

      直到两侧民居传出爆雷般的炸响,将北律轻骑拦腰截断,副将才察觉不对。

      全副武装的云州军呼啸着杀出,将街道两头死死封住。与此同时,门窗紧闭的民居喷出火光,弹丸裹挟在霹雳般的炸响声中,将原本整肃的北律军阵三下五除二豁开一道口子。

      北律人做好全副准备,应对云州军的长刀和强弩,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进攻方式。伏击他们的军队并未露面,而是隐藏在民房中,门窗虽然紧闭,墙壁上却开出小孔,漫天匝地的火光和炸响从孔中喷出,夹带着仇恨与愤怒,风卷残云般砸向北律军。

      再一次的,草原狼群的刀锋和爪牙在最新式的火器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两轮弹丸喷出,北律人伤亡固然惨重,士气更是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不畏生死,不惧长刀,却不能不对超出自己认知的力量感到畏惧。在草原民族眼中,那喷出火光和弹丸的火铳不属于人间,只有长生天的造物,才能拥有这样超出血肉之躯的可怕力量。

      两轮枪响过后,北律轻骑倒了一片,血色横流过青石板道,将每一寸风霜打磨的凹槽填满。有几个北律人脑子转不过弯,当场跪在血泊中,双手合抱胸口,嘴里喃喃有词,用汉话翻译过来,就是祈求天神息怒,放过无知的子民。

      惊恐的情绪好似瘟疫,瞬间席卷北律轻骑。带队的副将竭力嘶吼,依然无法遏制这股势头。

      与此同时,虎视眈眈的云州军发出冲锋的信号,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弩箭狂风骤雨般泼洒而下。

      短短顷刻间,街道成了另一方世界,喊杀声、弓弦声、火药炸雷般的鸣响与北律人垂死羔羊般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再被浓重的火药味掺和一脚。

      这里不再是人间,而是魑魅横行的修罗场。

      城中的动静无法传到城外,坐镇大帐的史思摩却察觉不对,象征行动成功的信号迟迟没有升起,这令他心头蒙上极深重的阴霾。

      “不等了,”他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通知下去,即刻整军,准备攻城!”

      史思摩于军中权威极高,一句话吩咐下去,身边部将即便颇有微词,依然一丝不苟地照办。

      然而没等北律拔营,身后突然传来冲锋的号角,一支轻骑趁着夜色杀出,毫无预兆地断了北律人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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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更听雏凤鸣(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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