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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更听雏凤鸣(五) ...

  •   魏暄在温柔乡将养半月有余,寒毒虽未除净,却已清了七八分。各色滋补气血的药汤灌下去,多少有些功效。

      好比现在,刚刚醒转的靖安侯就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被药瘾折磨出的冷汗未消,又渗出一层热汗,原本柔软的锦褥变得难耐,蹭触着皮肤,说不出是煎熬更甚还是渴望更多。身体里仿佛滚着一汪温水,动一动就撩拨着埋藏最深的那根弦,让他又是悸动,又是窘迫。

      魏暄早已过了知慕少艾的年岁,年少轻狂那会儿,也曾暗自肖想花前月下、红袖添香,但是当他亲身经历过战场搏杀,亲眼目睹阳和关外,同袍惨死于北律屠刀之下……年少时的幻梦便悄然云散。

      他做好身赴幽冥的准备,却没想到会在这个人间地狱,重温当年的美梦。

      一度虚乏的气血没了寒毒压制,重新滋养四肢百骸,每一丝肌肤都在叫嚣渴望,他却不知自己到底渴望什么,只得在锦褥中不安抽动。

      一只手就在这时伸来,轻柔而不容分说地摁住他,随后执起他一双手腕,用柔韧的丝帕绑缚过头顶。

      半昏半醒的靖安侯:“……”

      这个姿势似曾相识。

      他在恍惚中闻到一股极清冽的香气,一时间如坠梦境,竟不知是真是幻。身边之人却不给他醒神的机会,两根手指捏过他下巴,毫不客气地低下头,吻住他冰凉的唇瓣。

      “我生气了,”何菁菁声音仍然清软,略带一点含混的鼻音,乍听像是撒娇,“你不拿自己小命当回事,把我的心意摔着当响听,我现在非常生气!”

      魏暄听清了她的抱怨,嘴唇微微翕动了下,似乎想解释什么。然而没等干涩的喉间挤出话音,就被她一根手指摁了回去。

      “解释也没用,我才不听你的大道理,”何菁菁无所不用其极地挑衅他的底线,她像一个恶劣的木偶操控者,知道挑动哪根丝线能让掌下傀儡瑟缩战栗,并且以此为乐趣,“真以为老娘没你不成了?告诉你,有的是美人对我投怀送抱!”

      “你不要我,我去找别人,谁稀罕谁!”

      魏暄此刻正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意识一半清醒一半混沌,想对何菁菁大放的厥词作出回应,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

      他像头被逼到死角的兽,齿缝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何菁菁低头吻着他,从眉心到嘴唇,从下颌到脖颈。

      所有的防线在她唇齿间溃败,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悍将扬起脖颈,睫毛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住脸颊。

      何菁菁欺负够了人,心满意足地抽回手。魏暄刚熬过药效,攒下的一点精力被突如其来的欢愉耗干了汤,整个人从身到心斗疲惫得很,裹在软衾里翻了个身,昏沉沉地重新睡去。

      何菁菁撒光了邪火,这会儿倒是心平气和,从备下的水囊里倒出一碗酪浆,嘴对嘴喂给魏暄。

      车队行了一个白日,临近傍晚时分,就见道旁立着一处驿馆。大门打开,院里早已有人迎候,崔绍快步上前,冲马车抱刀行礼:“末将崔绍,谢过长公主殿下相助。”

      马车里传出何菁菁的声音,她没忙着下车,只将车帘挑开一线,露出半张姣色如玉的脸:“崔将军不必客气,我是帮你家督帅,也是帮我自己。”

      崔绍虽然听从魏暄之命暂且撤走,却其实并没走远。八千前锋营撤回河西境内,他自己则领着三百轻骑盘桓官道,伺机接应魏暄离京。

      清河崔氏积累百年,在京中亦有耳目。借助家族势力,崔绍很轻易便打听出京中变故,对这位“长公主殿下”隐藏的实力也有了更真切的认知。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将长公主当成“无依无靠的小可怜”,只能托庇魏暄艰难求存的想法有多荒谬,这二位谁靠着谁,谁又护着谁,还是没准的事。

      “不管怎样,殿下护得督帅周全,便是护了五万玄甲军,大恩不言谢,末将等铭记于心,”崔绍郑重道,“日后殿下若有差遣,崔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菁菁听不得这些场面话,本想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行啊,崔将军的话我记下了,日后上门讨债,你可别翻脸不认人。”

      崔绍:“……”

      怎么有种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错觉?

      崔绍有心见一见魏暄,哪怕不说话,亲眼确认自家督帅安好也行。但何菁菁丝毫没有成人之美的意思,反而撂下车帘,之后再无动静传出。

      崔绍睁着一双懵逼的眼,没等开口,就被沈沐风眼疾手快地拉到一边。那不解风情的沙场悍将梗着脖子,直勾勾地望着马车:“督帅可醒了?我有要事禀报,耽搁不得。”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沈沐风好心提点了一句:“以后那二位单独相处之际,将军还是别往前凑得好,免得当了不受欢迎的恶客。”

      崔绍一双眼睁得老大,突然悟了。

      相隔一道车帘,何菁菁拉过软褥,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被她摆布的男人睁开眼,视线还没完全凝聚,有些茫然地环顾周遭,难得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孱弱。

      何菁菁将那只握惯刀兵的右手从被褥中提溜出来,拿到近前细细赏玩。单看那只手,并不容易与“沙场悍将”联系起来,皮肤素白、指骨秀气,只有骨节处覆盖的薄茧彰显出力量感。她轻轻细细地摩挲着那只手,将每一丝褶皱与伤痕记在脑子里,又在那人触痒不禁,试图缩回手时,猛地攥住他。

      魏暄其实还没完全回过神,安静审视着摆弄自己右手的何菁菁。而后,他似乎终于恢复少许意识,手指猛地一扣,将那只柔白的纤手扣在掌心里。

      何菁菁没挣动,对他似笑非笑地一挑眉,仿佛在问:醒了?

      魏暄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却被马车遮挡住。他无法判断自己身处何地,却并不十分惊慌,因为何菁菁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安全”。

      他用眼神做出询问:我在哪?

      何菁菁:“你猜啊。”

      魏暄皱了皱眉,然而他刚醒转,挪动手指尚且困难,更别提撑坐起身,只能波澜不兴地看着何菁菁,被她攥住的手指一笔一划,试图在那只柔白手掌里写字。

      何菁菁却一巴掌打开他:“年纪不大,操的心不少。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还想着旁人?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魏暄身中寒毒、昏迷不醒时,她心疼得不行。如今毒素去了大半,人也醒转过来,之前攒下的旧怨也随之卷土重来。

      于是何菁菁发现自己不能盯着魏暄瞧,越瞧越来火,恨不能将他扒皮抽骨、拆吃入腹……偏又舍不得。
      她实在没好气,干脆盖住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看什么看?闭眼!”

      魏暄统军多年,头一回被人用命令的口吻呼喝,倒是觉出几分异样的新鲜。温热的手掌盖住眼皮,视野一时陷入黑沉,这让魏暄有种超脱掌控的不适感,下意识偏过头。

      然而他刚一动,蜷在被褥中的左手便触碰到一团温软的物事。那是个毛茸茸的活物,亲昵地蹭着他指尖,圆滚滚的身子纠缠在被褥中,发出甜腻又委屈的“喵呜”声。

      魏暄哑然失笑,所有的不适瞬间消散。他吃力地挪动手指,抚摸着怀中毛球,而后抬起头,慢慢比出口型:菁菁?

      何菁菁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外强中干,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手刃教王、重创何元微,却永远对魏暄狠不下心肠。这男人只是无声地唤出她的名字,她已经心软得一塌糊涂。

      “叫我也没用,”何菁菁色厉内荏道,“你自己的烂摊子,可别指望我收拾。”

      然后她用最快的速度跳下马车,仿佛车里藏了个妖魔鬼怪,慢一步就会被吸走神魂似的。

      魏暄到底未曾复原,心里惦记着要寻何菁菁问个明白,精力却跟不上,没多会儿便裹在被子里又睡着了。他如今是一等一的金贵人,谁也不敢轻忽怠慢,崔绍领着轻骑前来接人时,都是拿软榻接了,轻手轻脚地抬进客房。

      何菁菁站在一旁瞧着,玉白手指间绕着一截马鞭。她瞅准空隙,对崔绍吩咐道:“从明儿个起,咱们分开上路。”

      崔绍闻言一惊:“殿下不与我们一同走吗?”

      他自以为了悟了长公主与自家督帅的关系,两人一同出了京师,日后便是同进同退同舟共济,却不想何菁菁突然提出分道扬镳。刹那间,他只以为是自家督帅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恼了眼前这位,还想帮着说和一二:“当初督帅迷晕殿下,又命陆钊送您出京,实在是为殿下安危考虑。还请殿下看在督帅用心良苦的份上,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何菁菁冷哼一声:“我要真跟他计较,非把自己气死不可,计较得过来吗!”

      崔绍莫名奇妙挨了一通喷,意识到自己被迁怒了,不敢吱声。

      何菁菁无意拿崔副将泄愤,缓了语气:“我得去趟草原。”

      崔绍悚然一惊。

      他听懂了何菁菁的暗示,所谓的“草原”并非边境那么简单,而是直插北律腹地。

      想到其间凶险处,有那么一时片刻,从来镇定从容的玄甲副将变了脸色:“殿下身份贵重,怎可以身犯险?到底出什么事了,非要您亲自跑这一趟?”

      何菁菁只回了他两个字:“救人。”

      崔绍不知前情,也不清楚她要救谁,却无端嗅到剑拔弩张的紧迫感。不待细问,忽听脚步声匆匆而至,却是青砚走到近前:“我与你一同去。”

      崔绍拿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两位,头大如斗。

      能让何菁菁不惜以身犯险也非亲自跑一趟不可的,世间唯有两人,一个是伤病缠身,至今无法起身的靖安侯,另一个就是被她纡尊降贵喊声“哥”的龟兹王丁承宗。

      当初青砚落入教王手中,丁承宗拼了老命将人救出,自己却反倒被教王所擒。虽说霍山被何菁菁手刃,他麾下势力却被苏珊娜接手,丁承宗也顺理成章地被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嫡出亲姐扣下。

      何菁菁与苏珊娜相识多年,对彼此的手段十分了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不惜派出身边武道修为第一的贴身侍女千里追踪,宁可兴师动众,也要将人捞出来。

      却不想苏珊娜早有防备,用一招“空城计”甩开止水追踪。等后者回过神,重新追踪上去时,苏珊娜已经与北律二王子史斯纳汇合,车队直往草原腹地而去。

      自从七年前,被何元微硬逼着上了和亲西域的马车,何菁菁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半晌没说话,只剩咬牙冷笑:“倒是被安归说着了,我当初就不该妇人之仁,由着兄长把那女人一刀宰了,也没这些糟心事了。”

      彼时安归留在万国城中探听朝廷动向,她身边最为心腹的便是沈沐风和绛丹——绛丹犹能借口备马,偷摸溜出屋去,沈沐风却是想走也没法走,只能硬着头皮面对自家主上的雷霆震怒。

      “苏珊娜此举倒也算是意料之中,如今西域尽在主上掌握,她失了地盘,又无处容身,唯一的选择就是结纳外援,”沈沐风不疾不徐地分析道,“于主上而言,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何菁菁冷着一张脸:“哪里好了?”

      “一则,苏珊娜改道向北,说明西域境内的摩尼余孽已被主上拔除干净,从此再无后顾之忧。二则,她向北律王子投诚,势必要留着丁爷性命作为见面礼,可见一时半会儿,丁爷性命无忧。”

      正因如此,何菁菁才勉强按捺住怒火,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想去就去吧,”她想到魏暄和丁承宗迭连遇险,有一大半是因眼前之人而起,哪怕知道这事不能完全怪罪在青砚头上,也难免看眼前之人气不顺,“能得你这句话,兄长这场苦头也不算白吃了。”

      青砚没有多做解释,素来性情桀骜我行我素的剑客,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低下头,对何菁菁郑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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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更听雏凤鸣(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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