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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力挽狂澜回(三十八) ...

  •   何菁菁非常懂得如何杀人诛心,更可怕的是,她并没有对教王撒谎,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货真价实。

      她知道,教王也心知肚明,惟其如此,这根插在“盟友”之间的钉子才越发牢固,也更为致命。

      “就像你猜测的那样,这前半局是我故意设计的,但是从霍璇对你出手的一刻开始,你与何元微再也不可能维持表面的和睦。即便你不追究,以何元微的多疑,也不会让一个莫大的潜在威胁脱离掌控。”

      “你的下场只有一个……被彻底铲除,不留后患!”
      教王敏锐地抬起眼,发现前后退路再一次被部曲包抄,这一回,何元微没有阻止的意思,尽管他表面上还算沉得住气,试图与教王进行冷静克制的沟通:“霍山先生,放开十一娘,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本王都可以答应。”

      与此同时,耳边的何菁菁冷笑道:“你看,他那么在意我,怎么可能让碰过我的人活在这世上?你但凡轻信了他,他下一道指令就是取你性命!”

      “教尊大人,想破开这个死局吗?很简单,擒贼,先擒王。”

      何菁菁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虽是贴着教王耳畔开口,但离得近的人——何元微,以及围在四周的部曲,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因为太安静了,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被压到最低。

      谁也不知安静被打破之际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下一瞬,精心准备的婚宴现场是否会变成血肉纷飞的修罗场。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教王忽然微笑起来。

      “你还是那么善于操控人心,我的小女孩,”他用慈爱的语气唤着被他扣作人质的女子,“你与我之间交手过许多次,大部分时候都是以你的胜利而告终。我很高兴地看到,这一次,也不例外。”

      话音落下的一瞬,何菁菁被大力推了出去,她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却知道这是对方手下留情的结果——以教王的功力,全力一击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碾成一团血肉。

      但他没这么做。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兔起鹄跃间已然来到何元微身侧。不必恒王殿下开口,所有部曲几乎在同一时间出手,燕未归疾出如电的长剑逼向教王探出的手腕,五六把佩刀砍向他顾及不到的后背。

      刹那间,霍山朗声长笑,谁也想不到这具衰朽的身体居然能发出这般刺耳的笑声,隐隐夹杂着锈钝的金属鸣响。他不闪不躲,只是一伸手,就将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何元微扣在掌心,旋即以他为核心划了个圈,递到近前的长剑和腰刀便忙不迭地避了开。

      “你跟你的母亲一样,天生流着狡诈的血!”

      只是一眨眼,教王手中的人质就换了人,他伏在何元微耳畔,像是嘲讽,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叹息:“中原皇帝选错了儿子,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坐得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他略带粗粝的手指扣在何元微养尊处优的喉咙处,即便是生死一瞬的关头,当朝亲王依然保持住镇静,连冷汗都未曾渗出。他甚至露出平淡的笑意,就像闲话家常般开口:“元微对霍山先生绝无不敬之意,之前或许有些误会,霍先生不妨稍安勿躁,待得婚仪礼毕,元微再向你赔罪?”

      教王勾起嘴角,从何元微的角度看去,那个表情与勾唇冷笑的何菁菁极为神似。

      何元微被教王挟持时没怎么样,此刻却无端心头发冷。

      “你还真是像阿芙娜说的一样,从来不会听人说话,”教王桀桀冷笑,“也对,谁会听金丝笼里的小鸟唱了些什么?”

      “只可惜,你和我一样看错了人,以为自己是布局之人,却没想到,从头到尾都被自己豢养的宠物耍弄于手心里。”

      教王口中极尽嘲讽之能事,脚步却不曾停留,拖着何元微往外走去。这二位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何元微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被他生生拖出厅堂。

      早在喜堂剑拔弩张之际,别院部曲就接到调令。此时,庭院夜色沉寂无声,表面的安逸背后却潜藏着杀机——假山、屋顶、花木,所有可以藏人的掩体背后,都闪烁着尖锐的金属微光。

      那是弩机上弦,静候猎物的征兆。

      “听说大夏军中的强弩威力巨大,一箭甚至能将一匹马拦腰截断,”教王微笑起来,“恒王殿下不沾朝政,别院居然藏了这么多军中所用的强弩?”

      “不会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吧?”

      何元微确实定力过人,都这时候了还能若无其事地淡笑:“京中水深,总要有些保命的底牌,见笑了。”

      教王却没有嘲笑他:“越是身份贵重,越不能轻易舍弃性命,这番顾虑倒也周全。”

      这二位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片刻前已然撕破脸。教王甚至松开扣着何元微咽喉的手,转为扣着他脉门,看上去有些像是一对执手闲谈的好友。

      “既然恒王殿下惜命,今晚还要请你亲自送我一程。”

      他手中扣着当朝恒王的性命,别院部曲投鼠忌器,谁也不敢主动出手。但他们有顾虑,旁人却没有,就在教王迈下台阶之际,身侧劲风疾响,一道寒光破空而至,竟是丝毫不顾及何元微的处境,要将他与摩尼教王钉成一串透心凉!

      燕未归失声惊呼:“不许放箭!都给我住手!”

      教王不在乎何元微的死活,却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陪葬,手指一曲一弹,周遭空气被看不见的漩涡拉扯,朝着强弩射来的方向反向弹出。两道劲风当头相撞,精铁铸造的弩箭发出一声悲鸣,居然被裂痕从中贯通。

      失了气势的弩箭不再具有威胁性,被轻易拨落,比弩箭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强敌——一身黑衣的刺客不知从何处杀出,身手快到惊人,虽然用黑色布巾蒙住面孔,却不难凭借招式与娇小的身量判断出身份。

      是止水。

      单就武道修为而言,止水无法与教王抗衡,但是眼下,霍山手里扣着何元微。这就意味着,他不仅被限制了一半的战力,还要防着止水对何元微下杀手。

      因为止水不在乎当朝恒王的死活,霍山却不一样。那是他安然走出别院的底牌,亦是他图谋东山再起的筹码。

      他不能让何元微死,至少不能死在自己手里。

      于是形势出现逆转,止水第一次在与教王的交手中占据主动,当她落入下风时,她甚至可以主动攻击何元微,逼迫教王撤招回援。

      那绝非试探性的威吓,而是实打实的杀招,霍山别无选择,只能出手相护。与此同时,何元微的脸色彻底沉下,这样近的距离足够他认出来人,印象中,这个小侍女沉默寡言又性格温驯,时常亦步亦趋地跟在何菁菁身边,仿佛没有自己的思想。

      是谁给她的胆子,对当朝亲王下杀手?

      答案不言而喻。

      所有的心机与城府都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何元微突然回过头去,只见相隔不远,何菁菁站在一盏宫灯下,绯红的晕光映亮她的侧脸。她噙着一丝笑意看来,那眼神冷静至极,也陌生至极。

      不是印象中温驯倔强的小小家臣,甚至不是臆想中的恨之入骨,而是保持着极度的清醒克制,看着一个困兽犹斗的局外人。

      冷静,却又疯狂。

      教王终于不耐烦了,他在止水下一轮进攻到来时推开何元微,双手御敌远比单手受制更具效用。再者,何元微与他的距离太近了,足够他击退止水,再将对方重新纳入掌控。

      他对自己十分自信,这并不难理解,摩尼教王是横扫西域的至强者,何元微却几乎没有战力,霍山制服他,就像老鹰制服幼兔一样轻而易举。

      但他忘了,那终究不是无害的幼兔,而是心思深沉的当朝恒王。

      就在霍山全力一击逼退止水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异响,看似孱弱无害的何元微没有选择逃走,反而出乎意料地接近他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匕首,翻腕刺入他后腰要害。

      ——那是方才霍璇攻击过一次的部位,衣料破口犹存,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再一次遭受袭击,创口毫无意外地撕裂了,更多的血汹涌渗出。

      但是依然不致命。

      教王第一时间回掌后拂,那一击运足全力,精铁铸造的刀锋也禁不住,“呛啷”一声断成两截。他不费吹灰之力地钳住对方咽喉,手指扣拢的一瞬,脆弱的喉骨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原本没想这么快动手,”教王撕下慈蔼的伪装,目光仿佛长钉般锐利,“恒王殿下,惜命是个优点,你不该忘记。”

      何元微咽喉被扣,没喘一口气都十足艰难,更遑论开口说话。但他居然保持了极度的冷静,从几乎被锁死的喉咙中挤出话音。

      何元微:“你不该碰她。”

      教王重新露出笑意,这一刻他看穿了眼前人“清朗无尘”的表象下,隐藏极深的内心:“是她自愿把灵魂献祭给我……她宁可成为我的宠物,交出身体,也不愿困守在你为她编织的安乐窝里,无知无觉地当一个玩物。”

      “恒王殿下,你所憎恨的、不愿看到的一幕,都是你亲手造成的!”

      何元微脸色惨白,平生头一回,眼底浮现出死一般的灰霾。

      重新夺回主动权的教王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神色,正待多说两句,忽然心生异样——这是多年来生死场磨练出的本能,但他来不及做出应对,因为中间相隔整整三十步的距离,还有严阵以待的部曲暗卫。

      于是下一瞬,爆豆般的炸响撕裂了夜色。

      在这一晚之前,教王也好,何元微也罢,认知中威力最强的单兵武器就是强弩,弩机扣动,甚至能钉穿五十步开外的山石。

      但是这一晚之后,固有认知被打破了。

      在场众人像是被操控着线绳的木偶,姿态统一地回过头去,只见三十步外的回廊下,女郎长发披落,几与夜色融为一体。莹白的手中握着一只七寸长的金属管,管口徐徐冒着青烟。

      她瞄准的方向,教王后背炸开一处血洞,衣衫破碎,鲜血汩汩渗出,迅速染红了半边身体——这个位置,这个出血量,极有可能是直接命中心脏!

      而他竟然没有立刻咽气!

      “阿芙娜……我的孩子,”教王转过头,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上消退,他却咧开干瘪的唇角,露出复杂又微妙的笑意,“当年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有预感……有朝一日,我或许会死在你手上。”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教王高大的身躯亦仰面倒落,“轰”一声,曾经碾压西域的至强者,充斥着鲜血与杀戮的一生就此尘埃落定。

      与之一同打落尘埃的,是那只一度紧握西域权柄的苍老手腕,以及滚落满地的殷红珠子。

      其中一粒红珠滚落到何菁菁脚边,她弯腰捡起,手中依然紧握着金属铳管。那是她一直藏在净袜中的保命底牌,当她决定将自己送到何元微手上时,她甚至一度将其藏在大腿内侧。

      事实证明,这个举动很明智,何元微固然心机深沉、手段强硬,却喜欢在某些细枝末节上讲究君子风度。他会让女婢服侍何菁菁更衣,却不太可能趁其昏睡不醒,将她剥光了搜身。

      这才给了何菁菁钻漏的空间。

      她看着手中的金属铳管,那玩意儿十分接近于后世的转轮手枪,以燧石敲击点燃火药,驱使铳管喷射出金属弹丸,速度与杀伤力都远在冷兵器之上。

      更可怕的是,这玩意儿将弹仓设计为一个酷似蜂巢的转轮,使用时可以连续射出多发子弹,碾压现有的单兵近身作战武器。

      从她凭着记忆绘出转轮手铳的图纸,到丁承宗遍访名匠、寻找合适的铁矿石、改进火药配方与冶炼技术,足足花费了三年,才铸造出一把真正可以用于实战的手铳。

      而现在,这把近身单兵之王就握在何菁菁手中,它可以让最孱弱的孩子手握生杀予夺的权柄,也可以让孔武有力的高手变得像绵羊一样柔弱无力。

      于是方才,当教王背对自己之际,何菁菁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击穿了囚困自己七年之久的噩梦。

      但这还不够。

      何菁菁站直身,缓缓扫视过一干部曲,以及被他们护持在中央的何元微。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正对抗着某种庞然大物,那是统治中原山河与生人意识数千年的皇权威压,门第之见与等级阶层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强化,深深刻印在这片土地上,远非一把小小的手铳可以劈斩开。

      方才教王中弹,何元微是离他最近之人。骤然迸溅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看清教王是如何到倒地的,却直觉何菁菁手里冒着青烟的金属铳很危险。

      他接过燕未归递来的丝帕,将溅在面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试图走近何菁菁,向她伸出手:“十一,过来。”

      何菁菁眼神漠然地看着他,何元微曾做过许多次类似的动作,却一次也没等到她的接近,这一遭也不例外。

      “止水,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护卫在侧的小侍女立刻回转过身,对她速度飞快地打着手势:人已就位,悉听主上吩咐。

      何菁菁垂落眼帘,浓密的睫毛好似一道帘幔,遮挡住她此刻所有心绪,唯有冰冷无澜的话音徐徐传出,打破沉寂的夜色。

      “——传我谕令,全员进攻!”

      “今夜此地,凡恒王部曲,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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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力挽狂澜回(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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