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病呀》西怀

4、重生

　　2001年的夏季，“轰隆”一声，窗外下起了暴雨。

　　司机突然停在了路上，对后座上的人说：“大少爷，我们过不去了。”

　　后座上的人头染着黄毛，一条腿打着石膏，手里拿着最新款的PSP，因为车辆的摇晃游戏机直接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地毯上。

　　但他没有去捡，反而用还完好的那只脚狠狠地踩在游戏机上，大骂：“什么破地方，我买的网卡一点信号也没有！废物！”

　　司机不敢出声。

　　江琮还不解气，对着司机大骂：“过不去也得过去，你是指望我这个瘸子自己下地走山路吗！”

　　一个星期前，是江琮的生日，在生日过后，他的亲生父亲——江董事长不顾江琮的反对，将他送来了老家乡下。江琮自然不肯就范，吵得家里没有一个安宁，江父一气之下将江琮软禁在房间里，下了死命令，想不通就不准出来。

　　而这一回，连一向疼爱江琮的其它江家长辈都没有插手这件事，反而劝他忍忍。

　　“我们江家有祖训，第一百七十代的直系江家子弟的第一个子嗣在十四岁之后必须送回老家三年，这才能保江家基业百年延绵。”

　　江琮自然是不信这些屁话，甚至对他姑姑口出狂言：“这是什么封建迷信，放在前几年是要被劳改的知道不？要去你们自己去，老子不伺候！”

　　但很显然，除了江琮反对，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江家本来是奉安村的一支血脉，奉安村里至少七成都是姓江的，甚至还有一座江家祠堂。江琮也不是没有回去过，但那堪堪只有几天的祭祖生活就让他对这个连路灯都没有的小村子充满了厌恶，更别提路边的旱厕，土砖砌的小楼，以及若有若无的鸡屎味。

　　江琮根本没有办法想像自己居然要在那里生活三年！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江琮决定跳窗逃跑。然后摔断了腿，人也被架着上了前往奉安县的车上。

　　司机被江琮骂得狗血淋头，但也知道现在让江琮下去走路不现实。可眼前的小道实在是小轿车根本进不去的地方。于是他只能把车停在一边，跟大少爷说：“大少爷你等着，我去问隔壁的人借三轮车。”

　　江琮没吭声。

　　司机打开雨伞下了车，背影很快消失在暴雨中。

　　江琮忽然觉得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但现在……还在下暴雨。

　　似乎上天感应到江琮所想，不过几分钟后，天空就放晴了。

　　江琮惊喜地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又左右看看已经不见人影的司机，支起身子去拿前座司机的钱包，数了数毛爷爷的张数后将钱包塞进口袋里。有了这笔钱，自己就可以回到B市他外婆家，他才不信那个老家伙敢去找外婆要人！

　　江琮支着拐杖下地，只是第一脚的触感就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自己的耐克球鞋被黏糊糊的黄泥包裹住，就像踩到了屎一样。江琮泛起恶心，更加坚决了他一定要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念头。

　　只是，千算万算，江琮没算到自己迷路了。

　　农村其实没有什么正经的小路，江琮不知道在哪个岔路口拐错了，居然走进了一条延绵不断的小巷子里，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见尽头。

　　江琮打了石膏的左腿开始隐隐发痛，他咬着牙坚持，只要碰到一个人就好，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带他去省城坐大巴回B市。

　　忽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江琮眼睛一亮，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声音的发源地。

　　“叫你交出来还护着？我打死你！”

　　几个半大的少年将人堵在墙角，对他拳打脚踢，而其余人则是半蹲着，似乎想从被打人身上抢什么东西。而蜷缩在墙角的少年熟练地将自己弓成了一个虾子，保护自己怀中的东西。

　　听到身后的动静，三个小混混扭头朝江琮看来，“哪里来的臭小子，快滚，没看见你爷爷干事吗！”

　　支着拐杖的江琮头仰得比天高，一点也被他们放在眼里。

　　江琮看清了他们身上一样的校服，“你们是在欺负同学吗？”

　　“关你屁事，信不信你爷爷我连你一块打！”

　　“等等，”忽然有人拉了拉老大的衣角，“老大，他好像是江家那位……”

　　“什么江家张家……”老大不耐烦挥挥手，忽然记起，奉安村里姓江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户，而能被称一声‘江家那位’只有在外地做大老板那一家子，就连村正也得陪笑脸，可不是他们能够招惹得起的。

　　老大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上下打量着他，“你是江大伯的儿子？叫江、江什么来着？”

　　“江琮。”江琮面无表情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身边的小弟眼睛一亮：“没错，就是叫江琮！”

　　顿时，三人的敌意完全消失不见，要知道江家那位可是每年都给村里发钱，说是感谢他们愿意留在村里看着祖宅和祠堂，但其实大人们心里都清楚，就算是看着祖宅一人一年也分不到一千块，连刚出生的娃娃都有！这都是‘江家人’对父老乡亲的良心啊！

　　要是谁把江家的财神爷给打了，等着被全村人赶走吧！

　　眼见江琮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第一个认出江琮身份的小弟立马解释，“我们没有欺负他，我们可都是三好学生。”

　　“没错、没错！”其它两个人忙不迭地应和。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

　　“因为他偷东西！”小弟的回话不假思索，连老大都愣了一下。

　　其它人反应也快，马上你一句我一句诉苦起来，“他偷了我的电子表！我上礼拜才从镇上的百货店买回来的，值10块钱呢！”

　　“就是，我都看见是他偷了，还死不承认！”

　　江琮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确有其事的样子，虽然怀疑，但也没再阻止，“找他爸妈去，别把人打死了，你们赔不起。”

　　“呵，这病秧子哪有爸妈……”这一句话说得极小声，江琮没有听清楚，但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我的大少爷，你怎么跑了！”是司机的声音。

　　江琮汗毛直立，懊恼地瞪了面前几人，如果不是参与进这件破事他怎么会被追上！

　　江琮臭着一张脸转身，质问司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司机见到江琮身上除了脏了一点，没有受任何伤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远远看见那三个小混混和自家大少爷对峙的场景，差点把他的魂给吓没了。

　　他指了指泥地上的痕迹，委婉道：“大少爷的脚印还是很好认的。”

　　江琮看着泥地上明显一个拐杖一个脚印的痕迹，对这个小山村的厌恶之情更重了！天杀的，怎么还会有连沥青路都没有的地方！

　　*

　　温长玉怀中的现金还是被校霸抢走了，校霸本来还想扇他一个巴掌的，谁叫这个野种老是用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看自己，但想到刚才在江琮哪里立了“三好学生”的人设，他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下手。

　　离开前还不忘放下两句狠话，“这只是这个月的保护费，下个月记得准备好，别等我动手。”

　　许久，温长玉才从墙根站起来，稍微掀开自己的校服，看见已经完全青紫的膝盖，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他竟然不知道母亲当初来的地方是这种样子。

　　但是……

　　温长玉在脑海中描绘起刚才那个少年的模样，江琮的相貌其实没有多大变化，温长玉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尤其是那副瘸手瘸脚的模样一点也没变，以及江琮努力比划的模样——

　　“我14岁那年，就知道你的存在。”

　　温长玉回忆着自己调查得到的资料，今年，江琮应该就是14吧？

　　温长玉一瘸一拐地离开小巷子，过分长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校服沾满了泥土，整个人在刚下完暴雨的泥地里滚了一圈，任谁也能看出自己被打了一顿。但一路走回去，竟然没有一个村民朝他搭话。

　　温长玉平静的眼神掩盖在过分长的刘海下，透出与他这个年龄完全不符的冷意。

　　算一算，自己竟然重生回来两个月了。

　　温长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陈建华捅的那一刀还隐隐作痛，可当他睁眼之后竟然发现自己回到了15岁的时候。

　　他记得这个时候，他那个意图吃绝户的父亲在母亲死后便趁着外公外婆悲伤之际夺取了温氏的大权，而后还再次制造了一场意外，害死了外公外婆。而自己，这个冠着温家小姐之姓的孩子被他认为是自己伏低做小的耻辱，也打算制造出意外将自己铲除。

　　上一世，温长玉和他斗智斗勇，终于在他年满十八，具备完全民事权利后用他杀害岳父岳母的证据送走他，并且成功接管温氏。

　　但重来一世，温长玉已经没有心思再和那个渣男纠缠，他成功救下了自己的外公外婆，然后由温家二老将那个软饭男送进局子里。自己则是找了个需要修养身体的借口离开了温家，来到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温长玉是难产出生的，一开始生下来就像一只无毛小老鼠，体虚身弱，没人能猜到他居然能够活那么久。由于温母是因为生产的路上遭遇车祸而亡，温家二老对温长玉一直不待见，虽然温长玉揭穿了渣男谋财害命的图谋，但这并不能够让温家二老对温长玉改观多少。

　　——甚至是更加厌恶了。

　　这个孩子，不仅害死了自己女儿的性命，甚至还留着那只豺狼一半肮脏的血液。

　　因此，对于温长玉的主动远离，温家二老并未多加挽留，只是派了一个老人跟过去。于是，温长玉带着莫叔，从A市来到了这偏远的奉安村。

　　温母当初和渣男私奔之后，曾经在奉安村住过一小段时间，甚至还买下了一小块地皮，上面有一个大平层小院，小院后面是条水沟，前面是搭了一片瓜棚。温长玉看见这个地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十分适合埋葬自己的后半生。

　　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