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山海》梅清檀

2、临滨（二）

　　饭桌，一个世人再熟悉不过也不会有人不了解的地方。上面除了餐食，还有无数的人情世故和礼仪讲究。有人厌恶它，说是“一大帮子人坐一起没话说实在是太煎熬了。”也有那些个爱唠闲白的人喜欢的不得了。

　　比如青山穹。

　　姥姥青慧敏不止一次对此发出强烈质疑，“我们家山娘多内向个孩子啊，上超市让帮忙取个塑料袋都害怕，怎么一到饭桌上张牙舞爪的？”

　　“塑料袋”事件大概发生在她十五岁，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她也不觉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谁没个社恐的时候呢。

　　但姥姥就记得很清楚。

　　青慧敏是纯正临滨人，也是青山穹这些个父母辈亲戚中相对最纯正的一位了。姥姥家是新时代的农民，打小在村子里土生土长，没上几年学，所以没什么学问。

　　张牙舞爪这种词汇，就能很好地表现。长到二十五岁招了个从隔壁市一路闯荡过来的姥爷为婿，直至今日。

　　村里拆迁，是青山穹十岁那年的事情。记忆不太清晰，但据说现如今拆迁的钱也没给齐全。这事儿就不归她管了。反正过两年青山穹也会自己出去住，干些自己想干能干的，该干的事情。

　　和姥姥家有所不同，爷爷奶奶他们两位建国前出生的老人，则是当年相对光荣，如今却会被人瞧不起的双职工家庭。

　　去年中秋节期间，和几个喜欢同样二次元企划的朋友逛完漫展去吃饭，在餐桌上虽因为礼仪和健康没聊天之类的，但依然神采奕奕的表现和气场而导致被同行的朋友问，“山娘是不是出门之前喝多了？”

　　而在自己家中这样可以完全放松且有着不太注重礼法的妈妈爸爸，青山穹自是暴露本性，多是放飞自我。

　　“说真的啊，爸爸，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也弄几次随即旅行。省的出门头一个礼拜就开始准备，计划太充分的旅行没啥意思，对我来说。”

　　大概是学语言的人都会有点语序错乱的毛病，或者就只是当年纯因为在家人面前不必官方，这好端端的一句话被青山穷说得颠三倒四的。

　　话题不知为何，话题又一次自各自的生活工作上唠到了旅行。

　　海河七的爸爸，也就是山娘的爷爷，彼时干过大货车的活，好像带着海河七全国各地的跑，他对外地的兴趣和好奇相对更多些。

　　不然也不会让青山穹刻意转移话题，就为了防止他无休无止。

　　至于爷爷具体干的什么活，怎么干的，青山穹只模糊知晓。

　　就像她不知道她太姥姥叫什么名字，至今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和爷爷一同来临滨的工厂工作，不知道妈妈幼时社会还不发达的时候她这类障碍者的学习环境……

　　“上次去隔壁市玩儿，你不用过一次转盘吗。”

　　听了闺女的建议，停下手思考之后撂下筷子饭碗，用双手给青兰杏复述。

　　“哦对，那次还是我给转的，山娘现场下的转盘应用，那个下的还不好，一打开一堆广告。”

　　妈妈的表情，她大概能瞧出个无奈和玩笑，也许压根只是单纯加入聊天的平常情绪。

　　虽然这句话依然把青兰杏实诚人这类务实的行径言语展现淋漓尽致的。

　　大概老一辈的人，都有点这思考习惯。

　　“这种独立的应用一般都有广告，要不就是开特别贵的会员，我以前用过几个翻译软件也是，上次我刘姨让我帮忙给她妈妈搞那个老年人定位的那次，下的那几个应用，全都要会员，都可贵了。”

　　“我不太懂这行业内规则是啥，但好像都这样。”

　　青山穹忽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恍惚，在和母亲对话结束之后，她鬼使神差望向这老房子却有崭新壁纸的墙壁的一副二十年历史沉淀的，那集了相当多年岁灰尘的相片。

　　那显然是张最是普通的属于父母的结婚照，甚至不像如今大多数艺术照片带有相框，只四边框裸露在外，背部用绳子不知是怎么个技术挂在墙上。

　　画面上，青兰杏大气到有些凛冽般的面庞正式关外人常有的经典长相。不典雅，不温柔，也不可爱，只如同关外冰雪，冷漠又帅气。尽管，相片中她在幸福柔和地微笑。

　　妈妈很喜欢笑。

　　她的笑容，单是青山穹能够分析出来意思的就很多种。

　　“对了，上次你不跟我提了一嘴临滨大集最近很火吗，这不正好快过年了，你爸寻思去买点菜，你去吗？”

　　互相征求建议，这到是家里经常会发生之事，因而每每被征求建议之时，青山穹总会习以为常地接受疑问，并按照自己的直观想法给出回应。这也是时至今日，青山穹骄傲于有这样的妈妈爸爸的原因之一。

　　余光看见母亲跟自己讲话，再次被点了名字参与进饭桌谈话的青山穹收回远望向相片的目光。

　　收回时，她又瞧了照片中站在母亲旁边的父亲的那时的样貌。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爸爸的长相，青山穹大概会用“和蔼”一词。虽然这不是啥形容外貌的好词。

　　海河七鼻梁高挺眉眼略微深邃，但眼角却略有下垂。那张婚纱照上年轻之时面相，更能看出他“无害”的眉目。而且海河七没有中年男子发胖的“诅咒”，反倒是细溜高挑——其实算不上高挑，据姑姑说，爸爸最盛时期也就一米七三的个头。

　　勉强叫那人一声姑姑，算是青山穹作为新时代青年人最大的礼仪。

　　“行啊，这事儿不最开始我提的嘛。”

　　“你爸说带楼下的养狗那家邻居去，你同意吗？”

　　自然极了，交换意见之于青山穹家。

　　东拉西扯间，青山穹吃罢了饭，撂下了碗筷，满不在乎地回道，“去呗，去年不也去了吗。”内心也同表现出来的行为相一致，甚至大开口腔，现出欢迎似的语气。换做两年前，她是绝对不可能如此的。

　　甚至说得上厌恶。厌恶旁人突如其来的闯入。

　　闯入她单独的空间，闯入她给自己设置的密不透风一扇安全屏障。

　　如今再去想，实在不觉得那段时间几个月因为忧郁情绪，厌食掉秤十斤算什么安全。

　　青山穹向来不觉得减肥，变瘦是什么好事儿。她个头一米六七，总因为自己不够重，不够健壮而想办法。

　　对，就是“健壮”。健壮，肌肉诸如此类，她不但喜欢而且追求。不过懒嘛，有时候比追求更吸引人，因而青山穹至今也没达到自己制定的标准——肌肉女。

　　“去年市里那地方近面，临滨大集光开车就得两个来小时。说是还带她家孙子。”

　　去年同今春差不多的时日——应当是临近春节，楼下邻居间流行蔬菜海鲜批发市场购置海货。临滨沿海市里更是有河流入海口，海倒是在青山穹心里深深扎根。

　　当然，海鲜海产海货尤为深刻。

　　蚬子，扇贝，海蜇，虾爬子，海虹，玻璃牛，以及相当常见的鱼虾……诸如此类，几乎占据了青山穹自幼时以来全部的美食记忆。所以，去年那次邻居们的同集请求，最终以青兰杏和青山穹两个爱吃的人答应而成功实行。

　　至于因何邻居们出门非要邀请青家这些人同去，大约是这几十年的小区，居住在这年轻人几乎等于没有，这帮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没几个使用私家交通工具，这时候有驾驶技能和驾驶工具的海河七和青山穹则就有了一席之地。

　　倒不是说别人就不会，主要还是年轻。海河七瞧上去温文尔雅，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但在这帮邻居面前，依然被人一口一个“小海”“大海”，这邻居们的平均年岁可想而知。

　　带谁，青山穹并不在乎，青兰杏也不在乎，海河七却在乎。

　　温文尔雅平和稳定和社交能力强并不冲突，青兰杏曾尖锐评价道，“他认识的人跟那个杨树毛子一样多。”不知这位小有名气作家缘用如此接地气的比喻。

　　应当是更为精准之类的什么原因吧。用词嘛，也不能通篇高级。省得高高在上，倒是忘了本就稀疏平常之事，该如何叙述了。

　　仨人一致同意，这事儿算是应了下来。三两句话，有时家人间交流就是这样，没啥难的。至少，青山穹现在，是这样想的。

　　不过嘛，被莫名其妙骂“健全批”的情况不在少数，明明她从没和谁炫耀过。

　　此无意义之事，便暂不提。

　　逛大集和凑热闹，才是青山穹喜欢干的事儿。以前上学时，总有人言她“土气”。至今也没人明确告诉她到底哪土，她自己猜测，应当是乐意凑热闹。

　　现在人更推崇的高冷“格调”，或者“丧气”文化，“距离感”等等。青山穹理解，同样也尊重祝福。

　　“不穿时髦的衣裳，不喝潮流的饮品，不议热议的热点，咋不算是一种个性呢，对吧？”

　　这是青兰杏作为一个经验者，教给青山穹的又一个道理。

　　可不知为何，第一次闻听此言时，青山穹便自这话中，品出些似有似无的东西。但又无有认证，那东西只在她脑海中模糊印刻。

　　青兰杏，又如何不是这般，即便是亲密无间母女，依旧模糊。大抵是少陪了妈妈那自己还没出生的二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