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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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三

　　远远看去，司命星君的府邸隐在云被中，狐狸脚步极轻，怕走近惊动了好像静止不动，又似乎不易察觉移动的云海。

　　司命星君属南极长生大帝所辖，本该先说一声的，可大帝去了北边，狐狸只好直接来找司命。

　　“你先去探探他口风。若他不说，我出面，他总得卖我个面子，但他是星居之职，我也要先知道他所想，到时才有个说法。”赵毓是这么交代他的。

　　司命星君并不是不好相处的人，但只不过是看上去。仲书的命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狐狸并不清楚司命会不会卖这么一个人情给他。

　　身边有零落的星星闪亮，他只顾赶路，心中既紧张，又坚决。想遍中原法宝，最宝贵莫过自己一身九尾毛皮，若是司命要，他也是不惜给的。可是转念又觉得自己过于直接，怕不符合天上规矩，若是莽撞了，就是送，也送不出去的。

　　赵毓也问过狐狸：“狐君，若是救下秦姓公子又如何呢？你还是见不了仲书的。”

　　“恕我冒犯，我以为大人最明白我心中所想。纵使不过是再记不得前生的转世，心爱当前，大人也会赴汤蹈火。”

　　虽然从面容上看不出区别，可对于赵毓的年岁来说，他只是个年轻地仙。不过他看得出赵毓收起了老神仙做派的笑容。

　　片刻功夫，便到司命门外了。

　　高高绿瓦下，有两盏红灯笼，上面并无题字。他想起跟随仲书行走到闽中时，一处司命星君殿外对联写着：你求名利他卜吉凶可怜我全无心肝怎出得什么主意？殿遏烟云堂列钟鼎堪笑人供此泥木空费了多少钱财！

　　这里面可不是泥木，也不见得收钱财。

　　此时已夜了，他有些焦急，又怕唐突，正要上去敲门，却听后面有人问：“狐君，你在做什么？”

　　狐狸惊得一回头，却见一人站在阶下，身上墨蓝色长衫却是要隐到夜色里，又在月光里隐隐浮出一片幽光。

　　若是在凡界，他如今是见了哪个都不怕了。可是如今有求于人，而且天上神仙确确实实高上一级，当下忙不迭地行礼：“小仙不知司命夜游外出，这倒是赶巧了。”司命大大方受了，慢慢走上台阶，才与他还了个礼，道：“里面坐。”

　　说道，看似森严的高门吱呀开了，两人便走入司命庭院里。
　　虽然有要事在身，狐狸仍不得不注意到满园子奇花异草，品种来得稀奇还在其次，一草一木的排列之讲究道法，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禁搜肠刮肚想怎么说几句应景的话，才让司命心情好一些答应他。

　　“狐君，请。”司命见他看着满园花木，似乎觉得好笑，“你若喜欢，等下走时，挑一些带回去。”

　　狐狸这下就有些反应过来：刚才他就觉得不对，自己与司命不过见了一两次面，而且人多，并没说几句，就是认识一下，没想到他却是这么亲切的一个神仙。

　　“不敢不敢，小仙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若是星君能抬手帮忙，我便感激涕零了。”他说得很快，是怕司命打断他。

　　司命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狐狸被他看得有些没底再说下去，心猜司命可能知道自己的来意。

　　“狐君贵为中原数一数二的神祗，你我也在西海有一面之缘，当时相谈甚欢，如今亦历历在目。你真不必这样同我说话。”口气所带了些温度，让狐狸不禁抬眼看司命平静的面容。“什么让你如此惶恐，慢慢道来，无妨的。只不过，”司命并没有叫侍者，整个厅堂显得有些空旷，沏茶水的声音似乎也会回荡，“你命里有一道情劫，情劫之时，销魂蚀骨，你不会是为这个来找我的吧？”

　　“小仙的劫数，怕是解不了了。可小仙前来，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劫，而是为了我一个……”狐狸顿了一下，“挚友。”

　　司命似乎在耐心听他说下去。虽然觉得司命都了然于胸，他仍然说下去：“星君或许认识，我那友人，名叫岳仲书。”

　　司命果然眯了眯眼睛，道：“狐君，你已是九尾神狐，受八方敬重，你的容貌也与过去大不相同。那些过去的羁绊，想起来尚不愉快，何不忘却了风流呢？”

　　狐狸再也受不了，起身要拜，被司命手快一把托住，他咬牙道：“星君，且不说我个人恩怨，仲书他在天魔交战时有功，再入轮回，不应受这种苦啊！”

　　司命扶他站起，道：“狐君，这实在是误会。不是天廷要为难他，御龙使他此生享尽人间繁华富贵，受尽景仰，都是天廷给他的尊荣。遭此变故，实在是命格上一个巧合。上个月，苍帝下界受劫，正做了秦家的长兄，哪知他与御龙使命格交错，却连累了御龙使。”

　　“既然是无心，却是请星君指一条明路，以解仲书无妄之灾。我愿奉上中原至宝，以谢星君。”狐狸再不掩饰，恳切道。

　　司命连道：“狐君言重了，御龙使这世受苦只是意外，下世便不会再如此，他在人间生生世世，不差这一世的。”
　　“岳仲书为天廷几近捐躯，生还后，也未拿朝廷一分虚禄，只为寻回七情六欲，做个完完整整的人，不惜舍弃满身道行，更不介意灰飞烟灭。凡人都有个因果轮回，为什么他身为天神，下界却要这般动心忍性，崎岖坎坷！作为他生前挚友，实在不忍！”狐狸实在顾不得直白含蓄，急急道，“我听闻星君爱好奇珍异兽，若星君不嫌弃，我本相皮毛是九尾白狐，可以全数褪下交与星君作谢礼！”

　　司命本来还一脸急切拉他，听他说毕，却嘴角含笑，看着他，道：“这个礼太重，我不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