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82、72

　　说话间，秦抒曜已起身穿上了朝服。狐狸撩开纱帐，看着秦抒曜修长的手指细细理着盘扣。
　　“你的手，一点也不像习武之人的手。”狐狸道。他有看过仲书的手，可是再怎么也是投生的，多几个茧什么的也很正常。
　　秦抒曜叹了口气：“我家一向从文兼习武，几代如此。当朝武官，还是有几个姓秦的。”
　　“你过去也算个武官。”狐狸看着他说。
　　秦抒曜一笑，看着他，终究没说什么，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宫城骑马只需片刻，却对他来说十分漫长。进宫城大门时，他觉得身边那些往日仰视的目光不再，好像变成了闪避和缄默。
　　皇帝并没有在朝堂特别说什么，好像一切如常，让他觉得昨夜狐狸说的恍若梦中。可是从父兄眉宇间少了的飞扬他看出，还是有些不同。
　　“修改凡人的命格，本来是很容易的。”莫凉说，“他命里遇到你，你做了什么，也是他的命。可是皇城有真龙护佑，皇帝就是真龙的代言人……你到底是见过真龙罢？”
　　狐狸咬了咬牙，虽然他现在已是中原狐王，想起季霖借玉山龙冢冲天而起的本相，仍是浑身皮毛一凛。
　　“那皇城的龙，比你怎么样？”
　　“中原皇帝，有真龙，便是君权天授，你如果硬来，违了帝命，就是违天命，是会有天劫的。”莫凉道，“仲书因为是凡人，不能和你一起受劫，只能算到下一世，所以只能你一个人来受。”
　　季霖在一旁说：“其实他这世去了，还有下一世。他本来已经灰飞烟灭，现在投生了有迹可寻，你便可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他望向远处雪山群峰，有些得意，“我上一世被天庭斩首，本觉得什么都完了，现在仍是好好的。”
　　在一旁沉默良久的曾一杭这才说：“季霖虽然厉害，但他久不回天庭，有些事他不知道。他的命也是冲破天道挣回来的，对于命格之数，他并不很钻研，我觉得你问他不一定有用。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仲书已散入造化，怎么会再入轮回。既然入了轮回，以他前世功德，上天也应该给他一个好轮回，怎么会遇上命里这种劫数？”
　　“我与司命神君有些交情，却没有好到他愿意和我细说的地步。”狐狸思索着说。
　　“是么？”莫凉道，“虽然你没有上天，但做到狐王一位，都自成一派，位列仙班了。”
　　“他是天仙，我是地仙。十年前在西海筵席上见过一次，后来我又同一些仙僚去拜访了一回，但并无深交，不然我怎么会找仲书找得这么辛苦。”狐狸道。
　　“我记得司命仙君说过，天下地仙，在他眼里都是走兽，唯有中原狐王稍出彩些。”莫凉看着他。
　　桌前人一齐看向狐狸。只有季霖哼一声：“狐王就不是走兽了吗？”
　　曾一杭道：“我和你去找他罢。”
　　狐狸道：“不行，你去不方便。”
　　季霖前世是罪龙，曾一杭与他为伍三界尽知，如今他在天道之外称霸一方，下界还好，上天庭去找人反倒会有不必要的纷扰，更别提季霖的性子在天上时得罪多少人了。
　　“我也是罪龙，不过我在天庭没六弟狂傲，和司命是好朋友。我帮你手书两封，一封给赵毓，一封给司命。”季常在一边说。
　　下山时，万里玉山狂风暴雪，四人如履平地，玉山山主季霖脚步过处，便风平雪静。狐狸与莫凉告辞时，曾一杭道：“四郎，仲书的事，我亦觉得十分不平，定要争上一争，问个明白。可我也想问你，若他永不再记得你，你守着一个模样相当的人生生世世，便是待他同仲书一样么？”
　　狐狸摇头：“一杭，仲书断灭凡情，差些灰飞烟灭，又到今天这个地步，皆是因为不能苟且，我更不能。”
　　“那你几百年来又是何苦。”莫凉叹了口气。
　　“秦抒曜举手投足和仲书极为相似，我多与他相对一刻，就多想起仲书一分，可多想起仲书一分，我便多难受一分。所以他人生二十余载，我与他相对不过数月。但只要我活一日，便忘不了仲书，我追随他的音容，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在红尘俗世活得快活，便是好的。”
　　曾一杭皱眉道：“你若真的登仙，那可是寿与天齐，那就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到了南天门，正遇上赵毓下界回来，他看了季常手书，又见他是从玉山方向来，沉吟道：“华清山御龙使，当年折损大半，如今存者不过十人。虽然不是我负责，但据我所知，登记入册的，下界所受尊荣非常。”他抬眼看见莫凉，又道：“莫凉，你现在虽无实职，朝廷仍是有给你不少俸禄罢？我听说你至今不肯受领，是不是仍有怨气？”
　　莫凉低声道：“我的用度，我自己有办法。”
　　赵毓看了看他仍算华贵的袍子，笑了一下，直接说起仲书的事：“岳仲书，当年也是名册上的，朝廷答应给他个虚职，他自己要回华清山。后面我就不知道了，我帮你问问管事的。”
　　他回到府中让二人坐下，倒扣了一个琉璃盏，默念了两句，便有人来报，那个管事的官员来了。
　　“岳仲书，到他回华清山，明确辞了天官一职，就不在仙官册上的了。”那个男人垂手而立。
　　“那你以后可以养他，不用看他脸色。”莫凉对狐狸说，他好像还存了一分乐观。
　　狐狸瞪了他一眼，仲书的名字，好像什么痛砸在他心口，痛得鲜明。
　　“然后呢？”赵毓问。
　　“据华清门徒说，他足迹遍布南北，是为了找回当年从魔界丢失的七情六欲，看来是不想回天庭了。不然，应该在华清潜心修炼的。”
　　“哦，”赵毓喝了一口茶，“那他后来呢？”
　　来人抬头，露出茫然之色：“后来便不知如何去管了，不算天仙，也不算地仙，大概算个散仙，很多散仙我这里是不怎么管的，各有各的命数。”
　　“看来还是要找司命了。”赵毓扶着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