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65、59

　　五十九

　　且说二人分开后，又默默无语，倒是秦抒曜一改往日的持重，变得十分多话：“我看天气不是很好呢。”

　　“不是夕阳无限好么？”胡灵心不在焉道。

　　他有些后悔把秦抒曜带回来，仲书不在，他很痛苦。可是这样像仲书却不是仲书的秦抒曜在身边，他依旧很痛苦。

　　“东边日出西边雨嘛。”秦抒曜笑道。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胡灵也是知道的。不过秦抒曜喜欢他，不是仲书喜欢他，他并没有觉得很振奋。

　　他听了只是沉默。

　　他宁愿秦抒曜不要说话，可是他真的出奇地话多，他很厌倦。

　　他若不说话，自己还可以当他是仲书。

　　可是一开口，就不是了。

　　特别是秦抒曜暗示喜欢自己，这样的告白更让他头痛。

　　他很怕秦抒曜再提这事，也不想秦抒曜计较与仲书的事。所幸秦抒曜只字不提，连擦边也没有，只聊榆塘风物，他嗯嗯啊啊应几句。

　　走到一间客栈前，秦抒曜停了脚步。

　　胡灵走了几步，却不见秦抒曜跟上来，回头一望，店小二已迎了出来，秦抒曜正招呼他帮自己把马牵到后面去。

　　“你做什么？”

　　“已在府上叨扰多日，我还是在这住一晚罢。离码头近，明天正好启程。”

　　不是说好一起回金陵么？

　　不过今天他一走，也没什么说好不说好了。

　　胡灵并无太大所谓，只是又打量了下他。是了，他不是仲书，虽然笑容一模一样，可是真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把他放在这真的好么？
　　秦抒曜看他犹豫，也不再寒暄，转身进了客栈。订了一间上房，也不去看，只随即就要了两坛好酒，几个小菜，一人在窗边自斟自饮起来。

　　胡灵往里看了一眼，觉得秦抒曜出手过于豪气，一下子所有客人都注意到了他。

　　秦抒曜毫不在意，打开酒坛，抬头就往嘴里灌。

　　他是世家公子，举止斯文，喝酒也从不失态，这已经算是大大出格了。

　　已经有几个人频频看他了。

　　秦抒曜武功不错，而且他还千杯不醉。其实并无大碍。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胡灵实在无法移开步伐。

　　为了找到他，自己实在花了大心思。

　　秦抒曜喝到一半，终于见了胡灵阔步进来，他走路带着一阵风一般，几步便到了跟前，稳稳坐在自己对面，气势逼人，却眼角眉梢别有一种风情。

　　秦抒曜也不理他，又叫了一坛酒。

　　“怎么就进来了？”

　　“你不想看到我，我不想自讨没趣。早些分开的好。”秦抒曜答得干脆。

　　胡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喝这么多做什么？”

　　“借酒浇愁。”

　　“没有用的。我试过。”胡灵笑道。

　　“你试过？”秦抒曜冷笑一声。

　　“当然，当年我寻遍世间琼浆玉液，内心忧愁不能减掉半分，反而如真火一般，愈烧愈烈。”胡灵敲着手中的折扇。

　　“什么是真火？”秦抒曜喝了一坛陈年酒，竟目光仍然清澈。

　　“你喝得太多了。正在长身体，不要这样折腾自己。”胡灵看了一眼空空的酒坛。

　　“我心里有数。我还不想醉。”秦抒曜一笑，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又拿起又一坛酒仰头喝起来。

　　胡灵哼道：“什么数？”

　　“我还不想醉。”秦抒曜打了个嗝，道，“不过，快了。”

　　他指指自己的脸，道：“你看，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胡灵看去，秦抒曜脸上果然没有一惯的笑容，睁睁地看着自己。

　　他险些掉入那两汪如清水的眼波里。

　　他一手握拳，一手遮住，在秦抒曜眼前摊开，手上有个小小的火苗，红艳艳的，照亮了少年的脸庞。

　　然后又握住收回来，对他笑道：“这就是真火。”

　　“怎么会在你手里？”

　　“怎么是在我手里？这是在我心里烧了几百年。”胡灵摸摸胸口，“所以一摊手，它就来了。”

　　秦抒曜听了，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阵，又喝光另外两坛老酒，站起身：“我想醉了，麻烦你一直看住我，我要回房了。”

　　他步履不乱，胡灵也不阻拦，由他自己走到房门口。

　　秦抒曜推开门，居然还能走到桌边倒水喝。

　　胡灵看他没事，就要回身走开。

　　“你给我站住！”

　　胡灵只得回身。

　　“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人。不过他是他，我是我。不要将我当作他！”说罢，秦抒曜竟直直往后倒去。

　　胡灵连忙飞身上前接住他，少年的身子十分的灼热，双眼紧闭，竟是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