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62、56

　　五十六

　　进了大宅，里面竟是一个园子，外面已是深秋，可是园子里却温暖如春，桃花始盛开。

　　秦抒曜站在桃花树下，看了一阵，回过头，见算命先生早已不是那身行头，穿得倒如一位斯文书生，没有一丝江湖气。

　　“胡兄在哪里？”

　　“哦？”算命先生摸摸胡子，“你不问我他是谁？”

　　“你不是说你看不出来？”秦抒曜道。

　　“你下完这盘棋，他就会来找你。”算命先生一指，一棵大桃树下出现了石桌石椅和棋盘。

　　秦抒曜并没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在他碰到很离奇和很突然的事时，他一般都不会表露心里的情绪。

　　他看看紧闭的大门，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你别害怕，我只是想和你下一盘棋罢了。”

　　“我棋艺不精，见笑了。”秦抒曜落子，他身材显得比同龄人高些，不过仍是个孩子。

　　过了一阵，有人敲门。

　　秦抒曜手一抖，棋子掉落在了地上。

　　他抬眼看了一下算命先生，有些懊恼，因为让对方看出，他心里还是害怕的。

　　敲门声更大了。

　　胡灵并没有硬闯，只敲着门。他想起那日他与邓观应躲在房内，仲书在外面敲门的场景。如今在里面的是仲书，在外面的是自己。

　　不，里面其实不是仲书。

　　门没有开。

　　算命先生扶着袖又落了一子。

　　胡灵敲门声更大了，这是当年邓观应的家，他记得非常清楚，所以几百年来一直庇荫这幢宅子，不过天数有时尽，到了三百年后，邓家就没落，已迁到别处去了。

　　可是仲书走后的那段时日，他也时常忍不住来找邓观应，他的后人也与仲书有几分相似，可是怎么看，也终究不是仲书，看着看着最后总是难受。最后只好叫下属代劳保护。

　　可是……可是……他一想又怒气冲冲：秦抒曜这么小心谨慎的孩子，怎么会和一个陌生的算命先生来这里？

　　他为什么要和他来？

　　“算命的，你开门！”胡灵尽量压抑着语气道。

　　他还不想让秦抒曜看见他使法术的样子。

　　“少主人在么？”那天仲书在黑暗中如水流一般的声音好像又回荡在门的那一头。

　　他觉得有些头疼。

　　他为什么要来找秦抒曜，关他什么事！他早不是仲书了！

　　不是说看看就好么？

　　“四郎，你为什么在这里？”

　　“四郎，你好不好？”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四郎，你快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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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情景一下子涌现出来，让他越发的焦躁。

　　“算命的，你快开门！”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妖邪戾气。

　　秦抒曜额头上冒出了汗，再无法落子。眼睛死死盯着棋盘，俊俏的脸上眉头紧锁。

　　算命先生看着他，嘴角一扬，冷笑。

　　终究，不是岳仲书。终究，是个真真正正的孩子。

　　“仲书，你为什么和他来这里？”胡灵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苦涩。

　　“仲书！”

　　秦抒曜蓦地站起身。

　　“你敢去？他知道你在这里，他是什么人，你敢去？”

　　秦抒曜再也忍不住，奔过去，却被桃树根狠狠拌了一跤。

　　他疼得直咧嘴，知道是法术，所以也没回头看那人，只爬起来再跑，可是离大门的路看着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到不了，跑几步，就摔一跤，跑几步，就摔一跤。

　　门外敲门声停止了，胡灵可能要走了。

　　“胡兄，不要走！”

　　没有回应。

　　秦抒曜痛苦地从地上挣起，踉踉跄跄又跑了几步，又狠狠摔在地上，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胡兄……四……四郎，不要走！”

　　胡灵正要冲进去，听见这一声，竟顿住了。

　　这时，大门开了。

　　少年就站在他面前，他虽修长，但还没完全长高，浑身是伤，头发蓬乱，满脸是灰。只有那漂亮的眼睛仍旧亮如星辰。

　　他不是仲书。若他没站在这里，隔着那扇门，胡灵总会错觉是仲书就在里面。

　　他还没来得及伤心，少年就飞奔下台阶，一把抱住了他。

　　他看着满园桃花，只觉得花色灿烂如粉红的云霓，遮住了他的双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四郎，我以为你走了。”少年的声音竟带了哭腔。

　　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胡灵觉得喉咙生疼，心也涨痛，好不容易才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怕么？”

　　少年从未承认过自己怕，耳朵红了，不过还是老实道：“怕。”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到这里来？”

　　胡灵的声音带着愠怒，让他有些害怕，可是里面的关切却重重击中少年的心。

　　“因为我想让你来找我！”

　　说罢，少年满脸通红，又一下子死死抱住了胡灵。

　　仲书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仲书从未要自己去找他，从未叫自己不要走！

　　胡灵只觉得这是一场梦，再也不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