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56、51

　　五十一

　　城外，有一辆马车行驶在山间小道上，秋色满天，枫叶红于二月花。

　　“少爷，这条近路虽难走些，不过看样子，一定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城里。”马夫看看天色，对车里的人说。

　　车中人“嗯”了一声，再不答话。

　　山中无人，只听到马蹄答答与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经过一片参天树林，四周比先前暗了许多。

　　马夫感觉到了什么，有些发怵，对车里道：“少爷……”

　　“不要管，往前走。”车里人道。

　　马夫正要走，就听见头顶树叶哗哗地响起来，抬头就见八个蒙面持刀黑衣人包围了马车。

　　“识相的，把钱交出来！省得哥几个动手！”

　　“让开！我赶路！”车里人厉声喝道。

　　那些土匪听到这声音，就都笑了。

　　这声音带着稚气，听着就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

　　为首的土匪上前一步，一巴掌就掀翻了壮硕的马夫，直接撩开帘子，还没看清，车里人便飞起一脚，直踢他的面门，踢得他眼前一黑，有什么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他重重跌在地上的一刹那，已有人骑在他身上，刀冰凉的触感瞬间抵到了喉咙前。

　　“小英雄，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匪首强忍着晕眩道。他身形魁梧，是这少年的两倍，一时竟挣不开他。

　　“不想惹事的，给我退下去！”少年怒喝。

　　“退下去！快退下去！”匪首嘶声喊道。

　　七个土匪只好后退，少年对马夫道：“还不快上车！”

　　马夫战战兢兢爬上车，就要赶路。少年一把推开匪首，自己跳上马车，马车便疾驰而去。

　　有一个匪徒还要追，才追了两步，右膝一痛，跪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众人一看，竟是颗光亮的鹅卵石，一时面面相觑，不敢再追。

　　日暮时分，马车终于进了城。

　　金陵秦家，满门缟素。

　　秦家老太君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秦家子孙多，先前出现的少年，是秦家四公子，秦抒曜，今年十四岁，探亲时接到噩耗，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回来，仍是无法见到奶奶最后一面。

　　出殡那天，队伍出城时，他看到远处有尘土飞扬，很快，三个少年，鲜衣怒马，直奔城里来。见到有人送葬，便收住马蹄立在一旁。

　　他只觉得那三人气势不同，不禁抬头去望，却见队伍里没有人注意到路旁这三个人。那为首的少年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也是极年少的，而且，也往这边张望，定定看着自己。

　　那少年看了他很久，秦抒曜觉得无法忽视他的目光，又回头去看了一眼。

　　过了一段时日，私塾里迎来了一位新学生。

　　这个学生显眼得很，倒不是他骑高头大马而来，衣饰华贵，气派不凡，而是私塾多高官贵族子弟，这样的人，没人能说出他的来历。

　　大家看着他，窃窃私语，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扫了一眼众人，好像在找什么。

　　有人道：“秦抒曜来了。”

　　他回头，见门外站着的那个人。

　　先生一向严厉，皱皱眉，道：“仲书，休假后第一天，怎么来得这么迟？”

　　仲书是他的字，他抬头，正撞上讲台旁那个新学生的目光，觉得对方眉头跳了跳——这人好眼熟。

　　“老师，弟子有错。”他身上缟素未除，也不多辩解，垂下眼睛，低头认错。

　　“坐下罢。”先生道，又对新学生说，“你坐仲书旁边。”

　　新学生坐下后，目不斜视，并不同抒曜打招呼。抒曜有些奇怪，却也不在意，翻开书本读了起来。

　　课间，有人来找抒曜闲谈，不过多是问一下家里的事，并安慰安慰他。新学生不说话，也不挪动位置，就坐在他们中间，自己看自己的书。大家见他这样，也不和他搭话，却都悄悄注意着他。

　　“你叫胡灵？怎么是个女孩的名儿？”

　　新学生终于看了他一眼，没正面回答他，却笑道：“我在家排行老四，你叫我四郎便是。”

　　外表看着如此冷漠，开口倒是亲切。秦抒曜一愣，也笑道：“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那天城外？”对方看了他一眼，改口竟也安慰了几句，并不是客套，让秦抒曜心中有些感动。

　　下学后，秦抒曜正要回家，却见胡灵在门口与两个随从少年说着什么，神情严肃，三人说不一会儿，便骑马绝尘而去。有人在旁边议论他是什么京城的世家贵族子弟，又有人说他是榆塘来的，不过秦抒曜并无太大兴趣议论这些，便径自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