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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被仲书讨厌，然后谴送回家，抛弃在西子湖畔，狐狸很快意识到这样的现状，呆呆伏在草丛里，一动也不动。草香袭人，虽然几百年在山上修炼，这味道仍是清新熟悉。晨曦里伴着几声鸟鸣，抬眼是烟波浩淼的西湖。
他叹了口气，化作兽形，变成一条红火的赤狐，向古墓走去。
“我教你个法术，不让人看出你是灵狐，你要好好学。活在这世上，当显则显，不当露则不露，方可以保命。”仲书曾如是说。
跟着神仙历练，往往法力也会有提升。只是还不能完全自保，狐狸知道自己过去的斤两，却把握不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他害怕面对这个世界，所以也忙不迭地要隐藏自己，很快就学会了。狐狸想起即使在《群妖志》上，自己也是一条赤狐，或许未来有一天，等自己真的脱颖而出，就未必了。
玉山山脉浩大，跨省绵延。狐狸走的这条路，人迹罕至，几百年下来，当年他做在树木上的标记已经不在那里，植被也悄然改变了形状，不过他仍能凭着味道和记忆，拖着尾巴慢慢摸索。他有的是耐心，因为他现在，特别想回家。
太阳已经升得挺高了，日光透着枝叶洒下来，周围似乎很安静。狐狸的耳朵留意着各种鸟兽悄悄行走活动的声音。
“四郎，你回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狐狸回头，咧嘴一笑，露出锋利的牙齿：“杏爷爷，还是一样精神啊！”
“哈哈哈哈哈……”千年杏树的笑声十分浑厚，从树心里传来，“你也精神不少啊，皮毛火红更甚，以前还有不少杂毛呢！他们都说你出息了，寻了个神仙姐姐，带了你云游历练，还上了《群妖志》！”
看来大家都知道自己上了《群妖志》，狐狸有点放心，又有点得意，回古墓总算会有人知道自己。他没试过离家这么久，不过早先兄弟姐妹离去千百年再回来，也仍是有人会认得他们，一样受到迎接和款待。不过总归有些近乡情怯之意，离古墓越近，就越忐忑。
古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墓里一律要成人形直立行走说话，一切礼仪规矩模仿榆塘世家。这是玉山望族妖怪的虚荣心，喜欢以万物灵长的样子显示自己地位与文化。其实有些古墓并不讲究这样，走在他们的宅子里，常常看见的是人和狐狸走来走去，嬉来闹去，有时甚至擦肩而过是个窈窕少女，一回头就只见一只媚狐漫步而过。
快到门口，狐狸又变回人形，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遍，整衣冠，适足履，特别是一头白发变得乌黑，好好藏在帽子里。
“四叔回来了！”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是……他看了这向自己欢快奔来的青葱少年好几眼，总算想起来是堂三哥的孩子，自己以前常抱着他玩。
虽然一样是少年样子，但他脸上有一种真真正正的稚气，张口就问：“四叔啊，听说你上了群妖志！”他这么一说，很多少年围了上来，堵住了狐狸的去路。
“四叔，他们回来说，你在闽中小城里，还在赌坊里舍身救五表叔他们，神气得很哩！”
“四叔，他们说，你旁边有个很漂亮的小神仙姐姐啊……”
他们只见过莫凉，以讹传讹成了女人，狐狸被包围得有些头痛。要是过去，他一定挺着肚子炫耀一番，可是现在……没心情。按程序，他还要一一拜见等会赶过来的亲戚朋友，再参加一场洗尘宴，然后与长辈促膝夜话，才能回到自己房里。
被问起《群妖志》的事是难免的，若是问怎么上的，就肯定要说见闻。虽然离去这段时间，与仲书杀过巨龙，惊心动魄；再与仲书抢卷轴，诡异神秘；还有云龙之女，冷艳闻名；黄河金鲤，得来不易……都可以添油加醋大吹特吹一番，反正都是照例吹吹，大家开心，也没人真的追究，可是狐狸却觉得很难：这些回忆都浸透着他对仲书再傻不过的痴情，还有仲书再明显不过的不放在眼里，苦涩得搜肠刮肚也粉饰不出味道。
若不是真心追随，所做所为全是因为想得到他的爱，或许不会觉得这般一无所获。
他呲呀咧嘴地笑着，在小辈们的簇拥下往里走。却见迎来的自己的奶奶。奶奶已不知道多少岁，精神矍铄，头发仍乌黑，梳得整整齐齐，贵气逼人，虽然上了年纪，眉眼中仍带有一丝媚意。而在狐狸看来，她的笑容永远那么慈爱温暖。
狐狸一看，眼睛一热，一下子扑到她怀中，闻着那淡淡的独有香味：“奶奶……”
奶奶笑道：“你可好久没回来了，走了多久的路？饿坏了罢？”
说着，她拉着他的手上了首席，扬扬手，左右立刻上菜，摆酒。小辈们欢呼起来，纷纷在下面抢了位置，端坐于上。狐狸从未坐过首席，有些受宠若惊，虽然面对这些孩子他也算个长辈，还是不自然地咳了几下。
奶奶见狐狸诧异，道：“新近榆塘龙王要大宴天下御龙使，大兴工事，招呼西湖玉山妖怪去帮忙。有头有脸的妖怪都去了，剩下我们这些妇人小辈，帮不上忙，就在家清闲。本来还要找你的，你不是云游在外么……”
“找我？”狐狸一边扒饭一边说。龙王虽然威震一方，但叫大妖怪帮忙兴建工事，也是十分少见，可以想见十分奢华，那也可以想见请的御龙使数目不一定多，但一定举足轻重，不然就是座下龙十分有来头。他有点想去看看。而且……
“是啊，你上了《群妖志》了，怎么也算有人识得你，怎么能不去呢？”奶奶摸着他的头，笑眯眯地说，“你吃完这顿，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来找你了。”
狐狸这一口咀嚼了好久咽得下去，御龙使大会，莫凉提过的御龙使大会，应该就指这个了罢？仲书到底会不会来？好像并没有不来的意思，又好像不一定会来。才分开不到一日，想见仲书的心情就又鼓胀起来，他连忙喝了一大口青梅酒强压下去。虽然这不是仲书与莫凉他们这些没落天庭御使能偶尔弄到的绝品佳酿，在他喝来却顺口美味得多。
没有想要同他说的话，但远远地见一面，总可以罢？
后来席上，大家争着给他说这些年发生的趣事，倒忘记问他怎么上的《群妖志》之类的事，可能小辈们并不太懂那本小册子的含义，这让狐狸轻松愉快许多。而奶奶只在慈爱地叫他多吃点，吃好喝好快去泡个澡睡觉，所以狐狸身心十分放松，酒足饭饱，洗得干干净净，躺上床，马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他才刚起床，果然有人在楼下叫：“玉山的胡四郎，快快去报道！”
他随便收拾了下楼，见来人不过是一个长相奇特的水族，心里就有火：水族里除了龙和一些灵兽，其他都是奇形怪状的虾兵蟹将，呆头呆脑，离了水也不能长久，总觉得比不上陆上的野兽自由灵活，居然在这里颐指气使。
可是没办法，毕竟是西湖龙王的人。他忍着不快，随那人下了山。两人一路无话，都走得很快。到了快看到西湖水面的地方，那人突然停了脚步。
“怎……”狐狸差点撞在他身上。
水怪广袖一挥，顿时水汽四生，渐渐弥漫开来，直到后来，狐狸就只能看到水怪的背影而已。
“随我来。”
走着走着，渐渐闻到花草的芬芳，是他在玉山从未闻过的味道。再走近，就有水声，脚下踏着的，是柔软的芳草地。
当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时，他定睛一看，惊呆了：眼前一大片莹莹湖水，清澈如蓝宝石，而水边，是一座宫城，精致得世上无双。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