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22、22

　　狐狸瞪大眼睛，道：“怎么会没有意思？我……”

　　他简单的头脑转不过弯来——没意思我跟着你做甚，我当然是想跟才跟的。好容易转过弯之余终于明白过来要伤心了：仲书觉得挺没意思，这些日子自己又是一点作用没有。

　　仲书笑笑道：“你知道你昨晚为什么会一怒之下现出原形么？”

　　“我只知道我以前逃生会现出原形便于活动，倒是很少用真身打过架。”狐狸悻悻地和自己的消极情绪抗争，也有点觉得没意思了。“我以前几乎没打过架。”

　　“那是因为你的妖力增加了，潜力被激发出来，才会变得那么大。只不过那是本能。你看，你已经有了两条尾巴，却只能现出寻常的一条来……若你真心要伤我，却是要用什么法子？”仲书问他。

　　话音刚落，狐狸已变出昨晚那么大的原形，向仲书扑去，这身子也太大了，根本让他来不及高兴就感到了笨重，视野开阔了，瞄准小小的仲书却很困难，在小小的宅院里也碍手碍脚，宅院也不像昨夜那么伸缩自如了。扑到一处，别说没扑到仲书，还差点撞到墙上。他根本没有想真扑到仲书的自信，不过是硬着头皮努力跳来跳去配合仲书罢了——仲书刚在眼前，一眨眼就在另一处，根本不是还有光之轨迹的珠子可以相比的。

　　“全无章法，也没有力道……你之前是怎么自御的？”

　　自然是些小把戏，唬人的。

　　仲书听后，道：“有些基本功我可以教你，但修行还是要靠自身，特别是御敌之术，很多要你自己去理解并研创。我房里有书，你可以自己去看。”

　　狐狸没认识多少字，法术的书有些字很生僻，他根本看不懂，听了实在头大，只好趁仲书不在时，进他房挑了一本看得懂最多字的，没事揣在怀里读读。他实在讨厌看书，不然在榆塘家里也不是没书看……对了，仲书这么说，就是暂时不走，他简单的大脑看到希望，又兴奋了。

　　这下，仲书一连几天回来，都看到狐狸坐在井边，借着暮光，捧着书，皱着眉头，一个一个字地指着看，很痛苦的模样。他是人形，没有刻意变化打扮，仲书看起来，倒觉得比以前顺眼了，于是走到他跟前，笑道：“你看得懂么？”

　　狐狸一脸没从书里缓过神来的表情抬头道：“不是你叫我看么？我就看了……”

　　说着，又低头一个一个字苦读去了。仲书在他身旁看了一会儿，便进去了。

　　以前什么长辈苦口婆心地劝他看，他都是不看的。

　　直到有一天，那天介绍美女给仲书的小道士穿着紫衣冲进来，道：“仲书，仲书，东西我帮你拿来了！”

　　狐狸正蹲在井上一手拿着书，一边比划，差点被他吓得掉到井里去。小道士哪里看他，直奔仲书房间，仲书站在门口，问道：“拿到了？”

　　“是啊，我上天廷去，赵大人正好在，听说你要，想了一会儿，就拿与我了。只是叫你要千万小心。”小道士急急道，“那东西原本就是你的，可是现在被封在那里，设了什么机关，他也不太清楚。”

　　狐狸好奇了，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听着，却一把被仲书揪住，疼得他哇哇大叫。接着，他猛然被按到墙上，觉得腹部一阵温热，只见仲书的脸离他只有一巴掌近，手正放在他小腹上。

　　“运功。”

　　他连忙从命。只感觉热流从身体四肢汇聚而来，又流回周身，一下子充满了力量。

　　还未回过神，仲书已放开他，道：“你这些天长的功力，我帮你梳理了一遍，回去记得用功，自己也要加以调整。”

　　什么？仲书……要他走？要去找云凌么？

　　“仲书，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狐狸连忙跟在他身后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去做什么？”仲书头也不回。

　　“我……我是你的跟班，我法力还没学好呢……”

　　旁边秀美的小道士失声笑道：“这可不是玩儿呢！很危险的。”

　　“他道我是去找云凌玩儿呢，也要跟着，哈哈哈！”仲书扭头对与他并肩要出去的小道士笑，又对狐狸大喝一声：“不许胡闹！要跟着我，就在这等我好了！若我回得来，还会找你！”

　　“我不是去玩儿的，”狐狸急了，他哪里等得，又听说仲书有危险，挡在他们跟前，“我是真的跟着仲书学法术，我是真心跟着他的。”

　　小道士有些意外，想笑，看狐狸的表情却笑不出来，困惑地看着仲书。仲书道：“你又帮不上忙，会给我添乱。何况，他们都说你怕死，到时要逃不出来，我可拿你怎么办？”

　　小道士转头看他，若有所思道：“可能伤不着他。”他靠近仲书小声道：“不是主要冲你来的么？”

　　仲书看狐狸执拗的眼神，拂袖道：“罢了，也是命中注定，要来就来罢。”

　　狐狸才一跃而起，紧张而又兴奋地跟着他们走出门去。

　　小道士回身看他，狐狸正笨手笨脚地找锁眼锁门，对仲书说：“这狐狸有点傻，你是不是觉得越傻你培养起来越有趣，越觉得有所成就？不然说不通啊，有灵性的东西遍地都是，你怎么挑了他？”

　　仲书本来面色凝重地想些什么，听了这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狐狸跟着他们走到护城河边，只见仲书从头上取下发簪，用小道士带来的符包裹起来，吹了一口气，木发簪变成一叶扁舟，三人坐了上去，顺流直下。狐狸平时也在周围转过，可顺流而下，却不是他看过的风景，该到下一个城池的地方，也只是万重群山。他明白，此时已经不是在寻常水路，他们已离原本的那个人间越来越远，因为凡人气味已经消失了。

　　他回头一看，河水茫茫，船过无痕。他回身坐好，看着仲书的背影，对身后的世界没有一丝留恋。

　　到了一座山脚下，三人下船，开始往上爬，仲书他们走得飞快，基本是跃着云层上去。狐狸幸好追过珠子，提气跟上也不费力。好容易来到一座神庙，台阶很高，一节节上去后，到了围墙外头。狐狸突然闻到什么，一激灵，本能地向后跳了一步。

　　妖气，很重的妖气。是足以把自己吞没的妖气，若在以前，这味道一出现，自己早溜得没影了。他抬头一看，碧蓝如洗的天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慢慢被紫黑色的层云遮蔽。仲书敲了敲院门，门缓缓开了，狐狸看见了里面，黑漆漆的庙堂深处，妖气逼人的神像，好像有个巨大眼睛窥视一般，他犹豫了。

　　这在他犹豫的当儿，突然被人一推，推出了门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已砰地一声关上。他用力去撞，怎么也撞不开。只听里面有人问：“仲书，你来了？”

　　那声音阴森恐怖，狐狸的心又像被什么揪起来了一样。奇怪，仲书在自己面前，捏死自己像捏死蚂蚁，法力越强，反而越能意识到仲书更强的迫力，自己为什么却……他又恐惧又无助，进不了门，却听里面“嗖嗖”作响，像是万箭齐发，那凶器的声音让他全身发冷。

　　他猛力地撞门，大喊着：“仲书！仲书！”

　　那门哪里撞得开，他只得纵身一跃，竟跃不过这妖门的高。狐狸急火攻心，低吼一声，现出原形，退后十多步往前一跳，只听耳边呼呼作响，他真的到了院子上空，四脚落地，便马上化作人形去找仲书，只见满地是箭，满天箭雨，仲书与小道士已脱下外袍，将箭支用神光弹开。哪知后面亦有冷箭，一下射穿他的后背！这时，紫衣道士也支撑不住，只得用神光护体，动不得半步，而狐狸再看仲书，视线一挪，狐狸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仲书血肉模糊，已被十几支箭钉在地上，看得他胆战心惊。

　　他一步冲上前去，抱起仲书，仲书满脸是血，手里还在比划着什么，他急急吼道：“仲书，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啊！”

　　仲书指着前面的庙宇，硬撑着要起来，这时，刷刷又有数百支箭从周围射来，小道士急道：“要上现在上，他这是破神箭，一时伤不得你！”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怎么还有妖怪？”

　　狐狸大吼一声，再现原形，躲闪着箭雨，幸得平时训练有素，这时候速度终于派上了用场，一会儿便冲进庙宇。只见神坛上，供着一幅卷轴！

　　就是这东西？

　　他立刻上前去拿，身子猛地腾空而起，重重摔在殿堂外面——原来是被像电一样地弹了出来。他抬头看那神像，面目可憎，已经与妖怪融为一体。

　　这是仲书要的。一定要拿回来。

　　他回头一看，箭雨还在继续，而且大部分是冲着仲书去的，又有几支刺穿了他的身体。狐狸再试了几次，用力越猛，就弹得越远。他冲回去，就要先拖仲书出去，这一抱，抱得他浑身都是仲书的血，这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要极力安定自己才不发狂。

　　“啪”地一声，箭刺穿了他的肩膀，他一惊，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意外，竟忘了痛。

　　“快走罢，你沾了我的血，它们也会开始把你认作是我了……”仲书艰难地说。

　　不行！不行！狐狸咬着牙，哪里肯听。自己是最怕死了，要真想走，何必等到现在！这到底是什么破卷轴啊！他眼睛绿光毕露，恶狠狠盯向里面。

　　“快，现在走还来得及，这里只认仲书，最多拉我一起陪葬……”小道士在旁边叫道。

　　只见一道白光腾空而起，仲书体内的三支箭被强行拔出来，被白光席卷着冲向庙堂，血淋淋地插进神像的额头！

　　轰地一声，整个大殿开始摇晃，箭雨稍有停歇的当儿，白光卷起卷轴就飞出殿外，再度卷起仲书和紫衣道士，冲开院门，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