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21、21

　　第二十一章

　　夜里，狐狸听见门开的声音，他很敏感，一下子跳下床去看，却见庭院里有个人影坐在一树白花下，他转转绿色的眼睛，发现是仲书坐在那里。

　　他有些奇怪，因为仲书并不是会半夜起床的人，就算醒着，也不会到外面来。他有些不怀好意地想，或许是因为龙女在房里。他偷偷从门缝里看着仲书，也不敢靠近——仲书不喜欢龙女在身边，更不会喜欢自己去打扰他。

　　这夜，没有月亮，天色从白天起就十分阴郁，此时仍是乌云密布，凉风阵阵。仲书这样坐在那里，并不显得凄凉，反而显得苦闷，还未走近，已感到他阴沉的情绪。这是另一个仲书，并不云淡风轻，也不微笑，也不温柔，只不过是普通的心情恶劣的男子罢了。

　　一会儿，龙女出来了，看到仲书这样，也是吓了一跳。大概仲书笑了笑，但并没回房的意思。龙女手放在他肩上，弯腰说着什么，仲书也答了她，但狐狸怎么也听不清楚。后来仲书把龙女劝回去，自己推门出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七天，仲书都没回来过，龙女与狐狸相对又没什么话说，龙女只是每日侧躺在木廊上，手托着头，旁边一个精致的香炉，直直飘着青烟。狐狸每天汗涔涔进来，都看到她这个姿势，微眯着双眼，眨也不眨一下，也不问他仲书哪去了。

　　第八天，狐狸回来，再没有见过龙女。

　　而龙女一走，仲书就回来了。他进门后，一眼看见那个香炉仍摆在廊上，蹲下来端详了好一会儿，伸出了一个手指头，轻轻推了它一下，里面似乎有装东西，有些分量。

　　狐狸在廊前蹲下，尾巴拖在身后，望着仲书的一举一动。仲书抬眼看他，问：“你能变出她离开时的情形么？”

　　狐狸点点头，一阵烟雾过后，他变成了那个满脸冷意的女子，身着白衣，轻轻撩了撩裙子，侧卧廊下，摆出一副慵懒而满怀心事的模样。青烟在眼前飘过，三分惆怅，两分怨怼，还有一分哀怨。他是用心去变化，体会幻化成的人的心意，竟十分投入。只见“她”叹了口气坐起来，正要往门外走去，却被仲书一把抱在怀里。

　　他惊得心里万千种猜测闪过，立刻感到裙摆拂倒了香炉，仲书横抱着他，往院中一跳，炉里东西倾倒出来，瞬间青烟笼罩了整幢宅子，看不清楚。仲书放下狐狸，吹一道神风过去，狐狸看得分明：青烟散去，整幢宅子结成了冰！由于太冷，连院子里的树也生生面了玉树琼花。此时正值初春正午，暖洋洋的，院中却是一派隆冬景象。

　　仲书先是一愣，又拍手笑笑，似乎觉得这样的女人很可爱一样，对冷得瑟缩的狐狸道：“我出去喝酒，我回来之后，你要处理好。”

　　狐狸头疼不已，他哪有能力解龙女的西域寒冰，只能用狐火化，先是努力，然后应付，最后敷衍了事，破罐破摔，总之化了一整天，直到仲书浑身酒气地推门进来，他作累得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状，冰屋一点也没被化掉。

　　仲书倒是不计较他有没有用尽全力，反正本来早知道这不是他力之所及。看着月光下晶莹剔透的冰屋，仲书只是轻轻踏上冰阶，狐狸一蹦而起就要跟上，却被滑得摔了一跤，滚了下来。此时，少年所到之处，廊上的灯笼都随时亮起，冰屋变成夜中的水晶宫，十分美丽。

　　狐狸这才明白，龙女并不是要报复仲书，西域冰天雪地的缩影，是给仲书的离别礼物，说不定，还是龙女向仲书表白心意的方式。

　　除了怨怼，她给仲书的更多的是理解和宽容，还有温柔的依恋之情。

　　这样的女人，仲书即使不跨过千山万水去找她，也会一辈子想念她。

　　仲书趁着月朗风清，兴致大起，这就要出门，狐狸挡着他道：“你去哪？”

　　“去西域看看。”

　　“你是去找云凌么？”狐狸压抑不住自己声音里的紧张。

　　“啊……我是这么想着，不过还是到时看看再讲罢。”仲书和顔悦色，平静得不像话。

　　虽然说了看看再讲，却总归是要去了。

　　“去又怎么样？你是和人长久的性子么！”狐狸上前一大步。

　　仲书还是懒得认真看他：“你还是在家玩珠子罢！”

　　说着，丢给他那个珠子，转身便走。

　　只听狐狸低吼一声，仲书感到身后一阵劲风，猛地回头一看，却见狐狸……狐狸他真的变成了一只狐狸，不同的是，它体型比之前大了好十几倍，牙齿尖锐，眼神凶恶，嘴里正死死咬着那珠子！月光下，那厚实的白毛显得愈发光亮。

　　仲书先是瞪圆了眼睛，随后呼了一口气，嘴里道：“我只说去看看，谁说一定去找她了？”

　　说罢，从狐兽嘴里拿出珠子，又扔了几次，神珠如同不陨的流星，在院中飞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每次都被狐狸稳稳咬住。

　　仲书轻轻一笑，也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纤指一动，变出一把折扇拈在手里，轻轻扇了两下，狐狸还没来得及得意，品出他笑容里的味道来，仲书猛得拿扇对他一指！眼中的月光顿时化作万把尖刀向他逼来，惊得他东躲西藏，小小的宅院，竟也突然间变得很大，任他这么大一个身躯跳腾，也不会跃到外面去。尖刀来势快而且有力，他虽知道不可能，但也只得拼出命去躲。

　　很快，他便被刀雨划得遍体鳞伤，鲜血直流，脚站立不稳，倒在院里，真是变得很大了啊……他竟没去想伤口，而是想着自己倒下时那砰的一声，真够得上轰然倒地。

　　待第二天晨曦微露，他醒来时，身上的伤口竟已好了。地上那一大滩血也无影无踪。

　　仲书！

　　仲书！

　　仲书在哪里！

　　他猛地跳起来，化作人形，就要出去寻他，却感到身后房门开了，穿着粗布衣服的仲书走出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到后院打水洗脸。

　　“你现在法力高了许多，却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如，也不懂自保，这怎么行呢？、”仲书回头一笑，“看来我还是不能丢下你。你若离了我，很快就会把小命送掉，若是那样，不如不提点你的好。。”

　　狐狸愣愣的说不话来，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看着仲书修长的背影，难以言喻的感觉。

　　“呐，”仲书走到他跟前，此时太阳还没出来，他还是那样俊美的青年模样：“若我教会了你，你就走罢。老跟在我身边，能有什么意思？”

　　狐狸把头撇向一边，看院中和宅子上的冰雪已经消融，又回复了原来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