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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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狐狸觉得身后有异，回头见真多长了一条尾巴，抬头正要对仲书说什么，只见眼前金光一闪，他本能一躲，看见仲书不知何时抽出一条金鞭回身猛地一抽，他顺着金鞭看了一眼，惊得说不出话来：一股巨大的黑流冲天而起，如同黑龙咆哮地向他们击来。

　　那金鞭前端又化作千端，咝咝作响，尖锐刺耳，竟缚住那冲天黑流，黑流仿佛被烫住一般，狂摇狂吼，仲书抵在云上，神色沉稳得可怖，忽然抽出金鞭，待那黑流正要挣扎之时，千端又归于一体，又狠狠抽了一记！

　　金光大作，那黑沉沉的天都被金光冲出一道缝来。金鞭重新化作万条，死死缚住黑流。黑流死挣，仲书目光也十分可怖，狐狸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仲书快撑不住了，别无他法，正急得冒火，只听仲书说了一声“帮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见金鞭后端长出一大截，忙连想也不想，扑上去死死咬住，这才觉得那黑流力大无穷，何况还是被神力甚高于自己的仲书分了许多去。他心中全是急切与对仲书的倾慕仰视，只知道死命地往后拖，牙似乎出血了，也不放松。仲书其间突然踢开他，摔得他差点滚下云头，只见仲书腾出一手，飞快地向鞭子击了一掌，掌落出滋出一串火苗，飞速向黑流烧去。大火遇水不灭，反而越烧越旺，黑流挣得越猛，仲书另一只手蓦地一松，金鞭就带着火飞离出去，黑流炸开来，天地间大雨更加滂沱，如九天银河落下，狐狸透过雨幕，见那金鞭穿过漫天雨水黑云，向仲书飞来，仲书伸手一接，它便恢复平日大小，被稳稳握住。

　　仲书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看着，狐狸走到云端，便看见河流已化作黑色的旋涡，深不见底。

　　他看得心惊肉跳，最不想发生也是最意料之中的，仲书纵身一跃，向旋涡中心跳去。狐狸想了一下，也飞身而下，跟在仲书身边。

　　仲书身边带着一道金光，他跟在白光里，黑水侵不入，反正眼前也是滚滚黑水，不容多想，稍有闪动就惊得他心也要从喉头跳出。这也难怪，虽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毕竟身临其境，高下立见，这是至少从以前到现在不变的事实。

　　黑色水涡越收越紧，有股巨大的迫力从四面八方逼来，狐狸正在紧张，仲书四面各抽几下，如编一道光墙挡在四周，迫力逼来，又被弹回去。只是狐狸觉得头疼欲裂，耳内似有尖鸣不止，要炸裂开来。

　　仲书看他一眼，高声道：“忍得么？”

　　“忍得！”狐狸本能地喊道。

　　“忍得便好，渡过此劫，增你修为！”仲书边说着，一边飞速往水里降下。

　　“那到底能不能过？”

　　仲书许久没顾上回答，只与魔水斗法，天上闪电汇聚，齐齐向黑涡中心劈来，震得狐狸浑身战栗，仲书好端端站在中心，劈开闪电，一道道弹在水壁上，炸得狐狸眼睛花了好一阵子，又消弥于无形。

　　双方僵持许久，水壁中钻出团团鬼火，一眨眼便如同置身油桶，燃成一片火海。这是真火，渐渐逼 断光网，向这一人一狐烧来。仲书就“地”一坐，闭上眼并不理会。狐狸被烤得喘不过气，浑身火热，疼得吱吱地叫着：“仲书……仲书……”

　　仲书眼也不睁一下。狐狸看着水涡出口，正想逃跑，却想到“渡过此劫，增你修为”八字，咬咬牙，便要赌一把。火势愈来愈烈，他越发觉得自己已撑不过去了，再去看出口，已是一片通火的火焰，仍是不信会命绝于此。意识模糊间，看见自己的尾巴正在变成红色，他想起自己曾是条不纯色的赤狐，心中惊奇，百般想法，又清醒了一点，却闻到毛发烧焦的味道，他吃痛地跳起来，脚下热得如同铁板，他这才心寒，身子渐渐褪红——几百年好不容易得来的修为正在与魔龙的对峙中，为续命而消耗殆尽，何止不能增加修为！

　　火浪逼近，狐狸缩成一团，暗暗念法，真切地感到法力在一点一滴流逝，濒临绝境，一切不过是拖延时间。被大火淹没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竟看见火海中，仲书已不见了，却是一株大花树，花树上的白花在火光开得旺盛，却很快也被火舌吞没了。

　　仲书……这是狐狸最后一个念头，身体便炸裂开来……

　　不，这炸裂之后，怎么意识还在？他感到自己被猛地弹起，冲出火海，飞到高空，竟能伸开四肢。他纵身一跃，跳到高石上，看遍周身毛发，自己不仅褪回火红色，色彩比先前更纯正、更鲜丽，周身带着火焰，先前流逝的法力，好似又回来了，仿佛被涤荡一般干净许多，又注入新的活力。

　　他伸头往下看去，大吃一惊：下面哪有黑水，哪有火海，哪有旋涡，有的只是被利刃切得七零八落的巨大黑色龙尸，黑色的血流得到处都是，黑鳞也洒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完整的。不远处，龙头双目圆睁，还在颤动，而仲书，早已不知去向。狐狸收了身上火焰，正想靠近前看，天上亮光一闪，龙头被生生斩成两半！

　　狐狸吓得吱得一声，浑身红毛倒竖。这时，仲书翩翩而落，利刃拭血，从龙腹中取出一颗黑色的珠子，擦了擦，那暗淡的珠子便显出点光华来。仲书大喝一声，云开日出，他对日看珠，端详一会儿，用绸布包了，揣入怀中。他抬头，一眼看到了狐狸，四目相对，仲书眼中寒气未退尽，狐狸不自觉退了两步。

　　仲书冲他笑了笑，转过身，再次扬长而去，走时身上多了个小包裹，里面的响动，像是大片的龙鳞互相摩擦，听得让狐狸心悸。

　　随着太阳出来，龙身开始发出一股难闻的腥气，周边鸟兽纷纷退散。几只黑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是山神土地请来吃尸体的。狐狸不想久留，连忙去追仲书。

　　终于，在山神庙前找到了刚刚领过赏金的仲书，他早已换回白衣，掂掂赏金的分量，放入袖中，掸掸衣服，准备下山，突然猛地抬头，在树上偷窥的狐狸差点掉下地来。

　　经了这一劫，他才知仲书作风有多凌厉，有些怕仲书。

　　“你也有所得了，怎么还不走？”

　　狐狸跳下树，仲书看看他又开始褪白的头发，回身走了。

　　狐狸紧紧跟上，仲书只得又回过身来道：“你这是在我这得了甜头，便要跟随我？”

　　不管出于何种因由，或许跟着这个人没错。狐狸看着他。

　　仲书转过去，自顾自走着，一边走，一边道：“谁是随便让人跟的？听我使唤，为我所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才是跟班该做的，你我身份地位，不比如今，不是你想得那么好玩儿。”

　　“我可以的，我愿意。”

　　混混噩噩那么多年，或许这真是个转机？狐狸也不愿如此蹉跎下去，赶紧回答。

　　“修为便是如此，条条大路，无不要吃苦，没有捷径。可惜，”仲书若有所思，“你虽有灵性，但法力和我差太多，不好用哩，何况我惯用龙……不过手头也没现成的龙好用，重新抓来也是……”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快步下山，愈走愈快，狐狸提气跟上，渐渐四脚着地，又变回原形，仲书步下生出层云，蓦地飞上天去，狐狸也忙变幻出腾云来，紧紧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