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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站 那曲(中) ...

  •   第二天一早,用脑过度的许山躺在床上,一直到田锦飞挨个来拍门才醒。

      他思考了一夜,显然并没有得到能够说服自己的满意结果,洗漱过后就去外面找昨晚被沈川扔出去的纸飞机。

      他在院子里兜兜转转,几个蹲在屋檐下喝豆浆的团员见了,纷纷打趣他。

      “小山,找什么呢!虫草可不长在院子里!”

      这话一出,几个团员都纷纷笑起来。

      许山找了一圈没找到,正纳闷呢,就听沈川的声音从楼上窗口传了出来。

      “许山,抬头!”

      院子里种了棵树,就立在许山边上,许山抬起头,依稀在枝桠间看到了白色的纸飞机一角。

      刚跟他打趣的团员马上拿竹竿过来,轻轻一挑就将那飞机挑落了下来。只是夜里露水很重,飞机吸了太多的水分,到许山手里地时候已经是软乎乎的一滩纸了。

      “呦,小山原来喜欢纸飞机啊!哥一会儿给你折个十个八个的!别难过!”

      身后又传来大家的打趣声,楼上的沈川听他们编排许山,冲他们喊道:“都别欺负我家孩子啊,大人还在这儿呢!”

      团里立马有人接话道:“沈老师,您老也就三十吧,充其量当个大哥!还不能做爹!”

      那人话刚说完,就被走过来的田锦飞赏了一个暴栗,顿时捂着头嗷嗷大叫。

      许山简直哭笑不得,红着脸揣着飞机跑了。

      上午九点左右,众人再次来到那曲大厦的大剧院里,不等田锦飞吩咐,队长吴吉就开始领着队里的人做基训,面对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场演出,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不能松的劲。

      热身环节中大家照常在第一排观众席找位置耗腿,沈川也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位置,过了一会儿,有个身影慢慢挪向沈川,他就那么不近不远地立着,徘徊不去似乎在踟蹰着什么。

      许山垂眼看着面前暗红色的观众椅。

      他的眼中晦暗不明,胸口几次大的起伏后,他好像终于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定,从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迎了上来。

      正在耗腿的沈川好像终于觉出不对来,他直起腰,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许山……?”

      许山抿了抿嘴唇,恍若未闻,他将左腿搭在椅子上,右腿往后一撤,身体重心顿时向下走。

      沈川看得眉头“突突”直跳,疾呼道:“许山……你……”

      许山却依旧充耳不闻,执拗地将腰往下沉。

      他的双腿像柔韧的柳枝一般展开,但荒废的时间显然并不打算示好,很快,紧绷和叫嚣的韧带就让许山感到了痛苦。

      还差一点……应该……还可以再往下一些……

      是有多娇贵啊许山,十天半个月不练,能疼成这样……

      许山咬着牙逼着自己的腰往下沉,但他显然高估了身体的预判,大腿内侧突如其来的剧痛却让他险些猝不及防地差点朝一边倒去。

      惊慌之中,许山伸开手臂,指尖触到座椅边缘的那瞬,他立刻将指甲死死抠在针织网状的椅面上——晃动的身形终于被固定住,但现在这个姿势无疑让他的胯更贴近地面,随之而来的变本加厉的剧痛,几乎让许山控制不住地喊出声。

      沈川震惊之余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但他终归还是迟了一步,在看到许山差点伤到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都被纠成一团了。

      “急什么!”沈川快速俯下身,一手箍住许山的胸,低声吼道:“调整呼吸!”

      时光仿佛又倒退到了小的时候,许山刚刚开始压软开的时候就是像这样被沈川着胸口,但那时候的沈川是冰冷的,许山总是一边抖一边哭,那箍着自己的手臂比铁环还要硬,他越是挣扎,那手臂收得越是紧,他越是哭,腿上就越疼。

      可现在不一样,沈川的胸膛是有温度的,许山被他这样圈着,莫名就有了安全感。

      “听我口令——吸——呼——”

      许山缓缓吸上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去,他听着沈川的口令,持续几个呼吸后“怦怦”乱跳的心脏就开始变得平缓,许山垂下因为紧张而耸立的肩膀,正打算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真是不轻不重的一下,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拍灰。

      沈川上手从来都是用教棒的,这样亲昵的动作真的是头一次,许山一瞬间有点懵,随后才意识到这教训小孩儿一样的方法有多羞,脸一下就涨得通红。

      “我有教过你像这样不知轻重吗?”

      沈川就俯在许山身后,尽管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低,但那声音还是一点不剩地直接从耳廓滑进许山耳朵里。

      “我……以为这个高度很容易的。”许山缩了缩身子,小声嘀咕。

      沈川心想,好嘛,孩子知道反抗了。

      他的手拍完之后依旧危险地附在许山月夸上,听了许山毫无反驳之力的话后,那只手又示威性地往下压了压。

      沈川沉声道:“吸气,呼……呼到底……”

      沈川的命令早已经成为了许山的条件反射,许山深知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听话地开始呼气,他的身体随着这口气变得更加放松柔软,沈川的手便立刻以掌心为中心开始向下使力,像揉面一般将许山的月夸送向地面。

      没有所谓的反抗,长大后的许山在沈川面前几乎不会有反抗,沈川这一揉,许山的月夸就乖乖贴在了地上,哪怕他已经疼得再次将肩膀耸立起来,双腿却还是放松的,一副任由沈川摆布的模样。

      沈川的心再次纠了起来。

      “知道疼,以后做事要有分寸。”

      许山就低头“呜”了一声。

      沈川听了,实在拿他没办法,就撤掉手,盘腿坐在许山身边。

      灯光昏沉,耗腿的团员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也有好事的特地晃来看许山的,但在看见沈川就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陪着时,就都绕着圈走了。

      周围更安静了些,沈川在橘黄灯光下又枯坐了一会儿,他看到许山耸起的肩膀慢慢软下来,看他主动将上身往前扒了又扒,看他前腿在重心转换下被压出的完美曲度——他就像一把拉满的弯弓,静立在悬崖峭壁间,蓄势待发,柔韧有力——

      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得意的作品,可他差点就亲手将他毁了。

      “许山……真想好了啊?”

      听到沈川的声音,许山搭在脚背上的指尖颤了颤,他依旧抱住自己的脚踝,只侧过自己枕在小腿上的半边脸,然后慢慢抬眸看向许山。

      “我不知道。”许山说。

      他的睫毛有些湿漉漉的,连带着眼角也有些发红,沈川这样看着,只觉得心里软成一片。

      “不知道还练啊?”

      “就是不知道才练的。”许山说。

      沈川就笑了一声。

      他抬起手,指尖顺着许山地发丝,一下一下轻抚。

      许山垂下长长的睫毛,将目光转向地面,慢慢说道:“沈老师,我一直觉得舞蹈是件痛苦的事情,需要经历这样漫长的一个打磨过程,到最后,也只是被裁判手里冰冷的数字来左右命运。”

      这是许山第一次将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沈川安静地听着,一只手安慰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揉捏。

      许山就将目光转过来,他盯着沈川的指尖,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来到这里后,刚开始看到田导东奔西跑的,我还很不理解……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演出既不收门票,一路上又要经历这么多艰险困难,他们到底是在图什么?可后来我慢慢发现,原来舞蹈是可以联通人与人之间心灵的,这就像一场盛大的对话,虽然没有字幕,却比任何文明都要绚烂。”

      沈川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人,这个在他眼里分明还只是个孩子的许山,原来早已高大到足够与自己比肩了。

      “然而,真正打动我的还不止这些……”许山话语一转,忽然半立起腰来,“真正打动我的,是你,是田团……你们就像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我突然就,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到的风景到底是什么样子?”

      许山说完,抬起双眼,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个高度正好与坐在地上的沈川是齐平的。

      双目相对间,许山竟意外地在沈川眼中看到了点点闪烁的莹光。那是他曾经在田锦飞眼中看到过的东西,但沈川眼里的远比田锦飞来得更热烈,更深沉——原来他真的是沈川的骄傲。

      他们继续沉默地对视着,直到舞台上传来音箱的调控声,沈川才在慌乱中掩饰性地去擦自己的眼角。

      可越掩饰越欲盖弥彰,沈川擦了两下,自己先摇着头笑了,“我数了数,今天你说得字数,比去年一整年都多。”

      许山听到愣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

      那真是属于少年人应该有的笑,干净而阳光,不掺杂任何,暖得让人心底发痒。

      沈川看着他,笑容忽然一收,用庄重而严肃的口吻道:“所以许山,我可以成为那个带你看风景的人吗?”

      沈川的眼眸很深,许山在那黑色的瞳仁中央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也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说只有把你捧在心尖上的人,你的倒影才会出现在他的眼眸正中。

      许山是第一次这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沈川的眼眸,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奋力抽回了自己的腿,跌跌撞撞地扑进了沈川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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