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之名》一梦萧瑟

24、第二十四站 工布江达（下）

　　团员们的基训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室内不分日夜，人对于时间的观念就灰弱一些，等基训结束从会场里出来搬道具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天已经不早了。

　　田锦飞差人买了些盒饭，等盒饭的功夫，所有人都在大巴车上搬东西，这里有现成的舞台，不像米林那样需要额外搭脚手架，环绕声喇叭和灯光都是现成，舞台搭建工作要轻松许多，只要把各种布景和道具理好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几十份盒饭送到，大家三五成群席地而坐，个个都是毫无讲究端起饭盒就吃。许山分到一盒滑蛋鸡肉饭，他下午比谁都忙碌，除了搬运道具，还在后台完成了几乎所有的分类清点工作，中午肚子里那点火锅存货早已经消化完了，分到盒饭后就坐在沈川身边埋头扒饭，沈川练了一下午，一时间反倒没那么想吃东西，就夹了几块盒饭里的牛肉给许山。

　　“沈老师，你不吃？”许山筷子一顿，抬起头来。

　　“下午陪我练功，奖励你的。”沈川说。

　　许山就冲沈川笑了笑，然后低头毫不含糊地迅速把那几块牛肉都吃掉了。

　　遥想刚来西藏的路上，许山还在为了火车上一碗面条而纠结吃不吃肉，现在的他是有什么吃什么，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爽朗！

　　沈川看他这副样子，就觉得欣慰得很，觉得自己总算是有了点老师的样子，他看许山吃得这么香，自己也有了胃口，就跟着许山一起扒起饭来。

　　那天晚上他们又忙到八点多才回去，第二天上午田锦飞召集所有人又做了一场简短的基训，等到中午时分就放大家回去休息，一直到下午两点左右才重新将大家召集起来为晚上的表演做准备。

　　表演是在晚上七点开始的，这次留有富足的时间，准备工作就很充分。

　　后台的化妆间里，第一批上台的演员已经换好服装，正坐在化妆镜前对着镜子勾眉，他们虽然有专门的化妆师，但绝大多数群演的妆容都是大家自己化的，沈川不大会化妆，只依样简单的描了眉毛，剩下的妆都交给了团里的一个姑娘。

　　给沈川化妆的姑娘长得很水灵，技术挺好的，但许山总觉得她有些诡异，那姑娘看着明明是在给沈川化妆，眼神却好象一直在沈川和自己身上来回飘荡，偶尔还闪烁出有些诡异的光来。

　　许山被看得背上汗毛直竖，简直有些坐立难安，但沈老师的脸蛋现在就握在那个姑娘的手里，许山真怕自己一走，那姑娘立刻就会对沈老师做出些什么，只好满心忍耐地坐在那里看着。

　　姑娘给沈川画完腮红，左看右看还挺满意的，她目光一掠，突然对许山说：“小山啊，你沈老师这妆帅不帅？！”

　　“啊……”许山突然被问到，卡壳了一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仔细看了看沈川的妆容，“帅的，沈老师不化妆也很帅。”

　　听许山这么说，姑娘眼里的光芒一瞬间更甚，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翘起来，房间里似乎还萦绕起了一阵白雪公主后妈的立体环绕腹黑笑声。

　　许山：……

　　沈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这次的妆果然比上次匆忙之下化得要逼真很多，特别是脸颊上的那两笔油彩，充满了一种男性的粗旷原始之美，好像是……满帅的？

　　“辛苦你了！一会儿换妆，也要再麻烦你！”沈川满意地欣赏完自己的妆容，朝姑娘道谢。

　　“不用谢不用谢！”姑娘笑眯眯道：“那我先去给别人上妆啦！”她说完，扭头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朝他们两人看。

　　那追随自己的诡异眼神一消失，许山终于舒了口气。

　　沈川听到他的叹气声，问：“怎么了？”

　　“就……那个姐姐有点怪怪的。”许山嘟囔。

　　沈川就笑了笑，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田锦飞的声音就从大音箱里传出来。

　　“咳咳，所有人员注意啊，各就各位，准备二十分钟后的开幕。”

　　许山听了，连忙起身朝后台存放道具的柜子跑去。

　　米林的演出经过当地电视台的报道，在林芝地区几乎是家喻户晓，这次在工布江达又有这么好的会场加持，剧团还没开始演出呢，台下的人气就已经爆棚了。舞剧说是七点开始，六点来钟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座无虚席，后来到的观众都是自带着小板凳来的，等小板凳也在过道放满之后，就只剩下最后一排靠墙的站立位置，可没过多久连那点位置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到场的观众很杂，很多人还带着小孩子，不是这里在哭，就是那里在闹，时不时就能听见大人严厉的呵斥声，更不要提手机铃声、聊天声和咳嗽声，室内会场的声音不像室外那样容易散去，此刻整个会场就像口烧开的大锅，光听着各种繁杂的声音就让人觉得躁动。

　　许山也感觉到了这份燥热，他将帷幕悄悄拉开一道缝，偷偷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整个会场里毫无秩序可言，甚至还有几个孩子正企图逃过家长的追捕，奋力登上舞台。

　　这时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许山抬头一看，原来是田锦飞。

　　田锦飞显然也看到了这副场景，可他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舒扬起双眉道：“这可比农村里赶庙会还热闹啊！”

　　许山虽然没赶过农村的庙会，但台下的热闹程度确实超乎想象。

　　田锦飞单手叉着腰，喜滋滋道：“其实啊，这就是我们登台演出最大的乐趣了，不是么？”

　　许山没尝到过登台演出的乐趣，最近在香港的那次比赛，让他印象最深的只有混杂在空气中的高档冷香水味。他跳舞的时候下面的观众和裁判都是一片死寂的，只有跳完的时候才会有掌声。那些整齐划一的掌声在许山听起来都十分机械敷衍，每一次响起的时候都好像是精心排练好的，该响就响，该停就停，一秒都不会多。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汗水味，吵吵闹闹的观众们或许并不懂舞蹈，但在这里，在这个田锦飞口中很热闹的地方，许山总能感受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来了那么久，你都没好好看过这部舞剧吧？今天特地给你安排了一个位置，喏，就在第一排！”田锦飞朝着观众席的方向指了指。

　　顺着田锦飞手指的方向，许山果然看到有个预留的空位置，他一直以为是团里给什么重要的领导留的，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

　　七点整的时候，大帷幕缓缓拉开，舞台前排的干冰机持续喷出烟雾，为演出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感觉，远处雪山的背景板前，女主演正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她穿着藏袍，头戴朱红珊瑚串，长袖迤地，一回眸便是春深似海。

　　等待了许久的众人终于盼到舞剧开始，大家都不太懂舞蹈，只知道此情此景真是漂亮，一时间都激动地欢呼起来。

　　舞台上的“丹朱”却丝毫不受影响，因为这部剧的第一幕基调是悲情，因此她舞得凄美。

　　很快，底下熙熙攘攘的观众很被她的情绪和悲壮的音乐影响，除了偶尔还有的孩子哭闹声，现场已经自然而然安静了下来。

　　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舞者们通过肢体动作向观众传递感情，观众再将接受到的情感通过方式反馈给台上的舞者，他们彼此之间的内心交流在时空中升华，整部作品的灵魂就在这种升华间被不知不觉得塑造出来。

　　许山坐在位置上，澎湃的心绪一直随着舞台上的一幕幕浮动，而这种心绪在沈川出场时更是达到了高潮。

　　台上的沈川虽然还是一样的打扮，但这段属于他的独舞有了在米林的初试，此刻明显处理得更加成熟和细腻了，他的每一处跳跃，每一处旋转，每一个眼神，甚至是指尖划过的每一个弧度，都紧紧牵动着许山的心弦。

　　那是沈川，那又不是沈川，那是活生生的琼斯啊！

　　许山虽然手里捏着手机，却迟迟没有使用录像功能，因为他不舍得，不舍得用除了眼睛以外的其他东西去记录，不舍得花时间去按下录像键上的红圈，生怕会错过沈川的哪怕一个最细微的动作。

　　沈川的舞蹈结束后，大帷幕缓缓落下，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甚至高过了之前的主演，许山听到左右两边都有人在低声议论沈川跳的舞，后排甚至传来几个孩子高声叫喊：“妈妈！我也要学跳舞！像那个叔叔一样！”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许山回头看了一眼，见说话的是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跟他当年一般大，但此刻他们眼里都盛满了对舞台的崇敬和向往，仿佛只要有一天能和沈川一样，就算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

　　一时间，许山心里泛起点点苦涩。

　　沈川的舞是个转折，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他的独舞结束后，就是抵抗外敌入侵的第四幕，

　　这一幕剧情紧张，配乐大开大合，舞台上硝烟四起，藏汉人民为了抵御外敌，誓死捍卫家园。

　　大雪飘飘，格桑手握尖刀，与敌人殊死奋战后牺牲在雪山脚下，寒风萧瑟，身穿白衣的丹珠在风雪中旋转着起舞，她登上雪山之巅，最后手持一枚炸弹，毫不犹豫地投放在敌人中间，与他们同归于尽。

　　雪山被染成了红色，闪烁的光打在丹珠坚毅的眼神上，大幕缓缓落下。

　　整部舞剧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演出结束的时候热情的观众们纷纷起身将洁白的哈达扔向舞台。哈达越来越多，像小山一样堆积在台前，团员们都蹲在地上捡，还有一些观众干脆涌上舞台，将哈达挂在沈川和另外几个团员的脖子上。

　　演出毫无疑问是非常成功的，

　　台前一片火热，舞剧一结束，许山就窜回了后台。

　　远远的他看到一个人影矗立在厚重的幕布后，聚光灯的光柱打在他已经微微驼起的肩膀上，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落寞，他就那样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始终落在前台那些团员们鞠躬的背影上。

　　是田锦飞。

　　许山轻轻走上前，离得近了，竟依稀看到他眼里有东西在不停闪烁。

　　那晶莹的泪光里，里面注入了太多的深情和期盼，许山看着他，突然就理解了那种名为骄傲和喜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