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站 米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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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团员们就忙碌起来。
这家旅馆本就不大，饱饱地睡了一晚后，走廊上呼朋唤友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山醒来的时候沈川还在睡，他就自己出门沿着外面的公路跑了一段，等他跑回来，沈川起床了在整理行李，抬头见他有些气喘吁吁的，就问：“去晨跑了啊？”
“嗯。”许山边喘气，边将毛巾搭在头上。
“昨天就看你跑得挺带劲”，沈川说：“高原上跑步耗氧量大，等收了汗再出去，别着凉了。”
许山边擦汗边说好。
沈川见他背上也湿了一块，就转身去了浴室，随后浴室就响起他的声音，“许山你来。”
浴室里的取暖灯已经被提前打开了，许山顶着毛巾进去，发现沈川正抱着大块的干浴巾等在那里。
“衣服脱了，我给你擦擦背。”沈川说。
暖橙色的灯光下，少年人的身体还没长开，肌肉很薄，背也很瘦，左边肩膀靠近大臂的方向，残留着一道浅白印子。
沈川举着浴巾，目光落在那道浅印上。
那是道细长的印子，几乎横穿了整个大臂，那是许山去香港比赛之前，他拿教棒打出来的。他当时气急败坏，打得很重，许山身上皮肉都绽裂开来，却硬是一声都没吭，只有眼泪扑朔朔地落下来。
许山手里挽着刚脱下来的上衣，见沈川迟迟没有动静，便从镜子里偷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人。
沈川终于动了，许山感觉到他一只微凉的手按在自己温热的肩胛骨上，用浴巾自上而下地擦拭他背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他擦得很轻，仿佛是要将从未给过的温柔一次性都弥补给自己，最后他的手轻轻拂过那道浅痕，用浴巾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许山从镜子上收回目光，忽然披着白浴巾转过身来，将额头杵在沈川胸膛上。
“怎么了？”沈川笑了一下，胸膛也跟着颤动着，“累了？”
许山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摇了摇头。
沈川望向天花板，叹了口气，然后他忽然牵起许山的手，大步走出浴室。
房间里已经收拾妥当，沈川走向放在进门处的行李箱，然后他弯下身“唰”的拉开拉链翻开行李箱的盖子，将手伸进叠好的衣服堆里，开始在箱底四处摸索。
突然，许山看到他的手顿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随后他见沈川手腕用力往上一翻，一个深棕色的绳结顿时从他眼前跃过，许山只看了那东西一眼便知道是什么，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霎时就白了。
沈川抬起手臂，将东西从箱子里完整地抽了出来。
那是根泛着紫檀色光泽的教棒，前端细，后端粗，足有成人手臂那么长，末端的深棕色绳结兀自在空中摇晃着，许山看沈川掂量了一下教棒，然后紧紧攥在手中，这一瞬无数的不堪便纷纷从内心深处翻涌而出。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肩膀磕在墙壁上，细细密密的冷汗顿时顺着脊柱滑落而下。
沈川似是在打量手里的教棒，又似在回忆什么，他的手指轻轻从那些檀木纹理上抚过，然后忽然猛地抬起双臂用力下折，手中的教棒竟然应声而断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许山呆呆看着那曾给他带来无数噩梦的教棒在沈川手里断成两截，那被折断的“咔嚓”声仿佛被放大了几百几千倍，在他脑中循环往复挥之不去，震得双耳嗡嗡作响。
沈川喘着气，胸膛用力起伏，他双眼灼灼地看着许山，一把将折断的教棒扔进垃圾筒里。
“咚”的一声响，许山感到自己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那瞬间，新鲜的空气终于重新涌入了他的鼻端，迟钝的大脑重新开始思考，他听见窗外的鸟鸣，听见房间里老旧空调卡机的嗡嗡声，听见沈川对他说：“许山，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米林小学的操场上，站满了看热闹的观众。
大部分团员正在临时支起的帐篷里化妆、换舞台服，还有小部分人在舞台上对布景做小范围的调整，所有人都到齐了，唯独缺了沈川和许山，田锦飞一手夹着香烟在帐篷外走来走去，正当他打算给沈川打电话的时候，沈川和许山终于姗姗来迟。
“快快快！快去化妆换衣服！”田锦飞连忙掐灭了烟，将人安排进帐篷里化妆。
沈川被推着进去了，许山目他离开，返身就去教室里帮村民们搬凳子。
操场上越来越热闹，住在附近的老人和小孩都是先到的，后面还有组织过来看演出的各大单位，米林镇一共就这么大，等到快开演的时候，台下乌泱泱的坐满了观众，好些没有位置的居民干脆站在跑道上，好像只要沾到一点热闹就是快乐的。
“喂喂喂——”田锦飞不断调试着话筒，舞台剧的背景音乐在两个巨大的音箱里回响，高高的脚手架上挂着墨绿色的帷幕，帷幕后，参加第一幕演出的团员们已经聚集在台上，气氛紧张而热烈，许山虽然不参加演出，但他身在现场，心却也跟着不停起伏。
终于，十点整的时候，帷幕缓缓拉开，由小提琴、大提琴和单簧管齐声演奏的《红河谷》配乐流淌而出，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坐在后排的人都伸着脖子，或者干脆站了起来，在看到台上跳“丹珠”的女舞者后，大家又给予了一片热烈掌声。
整个舞剧大概有90分钟，共分为5幕，5幕层层深入，用各种舞蹈方式塑造出了鲜活的人物形象。户外做不到逼真的投影效果，好在女舞者很有灵性，一开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抛开这些花花绿绿的科技效果，盘璞归真的舞蹈反而成了最能吸引人眼球的中心。
台上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表演，幕后却是各种纷乱，因为场地有限，很多道具和服装都来不及好好归整，许山也只来得及看个开场，田锦飞就急吼吼地来找他帮忙。这时候也顾不得专不专业了，许山跟着团里也好歹算是半个团员，田锦飞就塞给他一张道具清单，让他灵活办事，自己又风风火火地去了前面。
许山刚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他就忙得脚不沾地了，因为每一幕所要用的道具都在他的清单里，演员们上台前改造型都来不及，少了去医院做陪护的小梁后，更是一片兵荒马乱，这时候许山就接过了小梁的担子，但凡有团员找不到道具或者来不及拿道具的，一律都由他来跑腿，两幕剧下来，许山也摸出些门路，说不上管理得井井有条，起码各种道具放在哪里他都能很快找到。
好不容易空下来的时候，许山就会在候演的人群里寻找沈川的身影，沈川的造型总是在变，有时候是藏汉的打扮，有时候又穿着农奴的衣服，但许山总能一眼就认出来。
等到第三幕的时候，终于轮到了沈川的独舞。他的这段舞蹈所穿的衣服和之前都大不一样，是一套现代服装，白衬衫配西装裤，格子背心里还打着深红色的领带，称得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倒真像个斯文的翩翩君子。
许山就想起了早上那一幕。
沈川将那根教棍折断，从此放了他自由。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隔阂了。
“许山，许山？”
“嗯？”
“照相机，给我。”
“哦，好。”
许山连忙将手里的道具照相机交到沈川手中，沈川就对他说了句什么，但是后台闹哄哄的，许山一时也没有听清楚，他追着沈川的脚步来到舞台边，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这时已经踏上楼梯的沈川忽然停下脚步，又返身走了下来。
正午的阳光高悬头顶，沈川逆着光俯下身子抱了许山一下。
“许山，这支舞送给你。”
他说完，又笑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转身上了舞台。
大音箱里想起节奏轻快的音乐声，那是许山再熟悉不过的旋律，在那个狭小的餐厅里，他听着这个旋律曾花了一整夜的时间陪着沈川练舞，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都能勾勒出他的舞姿。
但明明是同一套动作，在这一刻，舞台上的沈川却仿佛又不一样了，他更闪亮、更耀眼、富有渲染力的动作让场下的观众都自发地为他打起节拍，他每转过一圈，许山都会感觉到他极亮的眼神会刻意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秒，那眼神里充满希冀和鼓励，让许山无法再挪动一步。
沈川说：许山，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而许山这一刻希望做的就是——冲上舞台，拥抱沈川！
他就这样站着看完了沈川的整支独舞，大帷幕缓缓拉下，第三幕结束了。
第四幕的群舞们已经换好了衣服，她们拉着长长的裙子排着队从许山身边走过，那里道路狭窄，楼梯也是窄窄一条，许山像是想起了什么，也不等群舞们走完，突然逆着人流拔腿就往后台跑去。
沈川跳完独舞后，帮着几个小伙子一起布置下一幕的场景，他忙完后热得满头大汗，一边往台下走，一边脱去身上的领带和马甲，他本就宽肩窄腰，此刻走动时白衬衫里若隐若现的姣好身材顿时引来舞台上姑娘们的频频回头。
沈川却连眼睛都不曾斜一下，下了台就到处找某个小身影。
“沈老师！”
许山也不知刚从哪里钻出来，身上挂满了各种假松叶，他看到沈川，就迫不及待地朝他招手。
沈川在一堆道具头饰旁看到了许山，许山见他望过来，连忙将手里的捧花举高。
“沈老师！”许山满心喜悦也不知该怎么讲，只雀跃地喊着沈川，将手里的捧花举到沈川胸前。
怪不得找不到人影，原来是去找花束了。
“找不到真花，只能用这个代替……”许山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惭愧。
“这样也很好，谢谢。”沈川笑着接过来，他跳舞的时候备受瞩目，接受过无数次观众送上的鲜花，但哪怕是再贵的花束，恐怕也比不上此刻手里的这束塑料道具花了。
这是来自许山的肯定。
他最心爱的学生。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第二十一站 米林（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