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之名》一梦萧瑟

18、第十八站 林芝

　　沈川一舞毕，许山还有些呆愣愣的，直到沈川勾勾手，想要拿回拍摄的手机，许山才忙不迭地调出录像和原视频。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他对比着两段视频，像倒豆子似的开始悉数讲解，沈川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许山的话一顿，疑惑地抬起头。

　　“讲得很好”，沈川说。

　　被沈川的舞蹈迷得晕晕乎乎的许山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拿沈川的动作说事，真是离了大谱了！

　　“别紧张”，沈川眼里透出一点温柔和鼓励来，“我现在再跳一遍，按照你给的建议重新修改动作，你帮我再录一次，好吗？”

　　好吗……

　　当然好！

　　这是需要商量的事情吗？！

　　不是！！

　　许山猛地点头，立刻打开摄像功能。

　　沈川冲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音乐起，他也重新开始起舞。

　　他们跳一段，修正一段，许山又负责拍摄，又负责讲解，这样的得力助手沈川实在舍不得赶走，于是许山就名正言顺地赖在了那里，也不提睡觉的事情，直到下半夜三点，沈川学完最后一段，正打算叫许山继续给自己拍视频的时候，才发现许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墙上累得睡着了。

　　他缩着身体，手里还攥着手机，仿佛只要沈川需要，下一秒就立刻能醒过来。

　　沈川将音乐关掉，弯下腰，手指轻轻抚过许山眼下的青黑，心下顿时生出不舍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苛责许山，没日没夜让他练舞的时候，心肠硬得堪比岩石，可现在看到他吃一点苦受一点累，总觉得亏欠越来越多，他对他的愧疚，也不知该怎样才能好好去弥补。

　　“许山……”沈川轻轻拍了拍许山的脸，“咱们去车上睡好不好？”

　　许山缩了缩肩膀，兀自睡着。

　　沈川就去揉他的头发。

　　许山的头发又软又凉，沈川揉了几次，许山的脸就乖乖歪进他手掌里无意识地蹭了蹭。

　　这孩子……是小狗吗？

　　沈川心下更软了，捧着他的脑袋将他扶成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反正现在离田锦飞约定的起床时间也不远了，将人折腾到车上去睡觉，还不如就让许山安安稳稳睡在这里。

　　沈川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又怕他睡得不舒服，去问前台老板借了个靠垫放在他腰后，等忙完这些，沈川突然想起余勉来，于是顺便去关照了他一下。

　　余勉的视频照旧是掐着12点发的，沈川打开视频看了一遍，又是连着冷笑两声。

　　半夜三更，沈老师言简意赅地给余勉批改了一番打卡作业，上书：差，重录，加三倍，六个大字。

　　睡得四仰八叉的满身是汗的余勉还不知道睁开眼会面对什么，但和上海火炉一样的夜不同，林芝的夜连着下了几个小时的雨后，温度大幅度下降，经过士兵们的连夜抢救，山体滑坡的路段终于重新恢复通车，四五点钟的时候，淋淋沥沥的雨终于是彻底停了下来。

　　沈川练了一夜的舞，疲惫不堪，毕竟已经不是巅峰时期的体力了，但即便是在巅峰时期，他可能也难想出在这样的高原地区彻夜练舞的事情。但事在人为，不去挑战极限，一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强。

　　沈川自嘲地笑了笑，瘫坐在空椅子上，目光落在许山身上，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五点半的时候，老板来餐厅布置早饭，看到墙边一大一小都睡得正香，这两人长得也不像，但这睡觉姿势倒是出奇地一致。他就觉得挺猎奇的，在国道线上开了十几年的旅馆，还是第一次碰到晚上借餐厅练舞的客人，老板看他们都是一脸疲惫，就没忍心赶人，自己进餐厅后面的厨房忙活去了。

　　结果第一批赶路来吃早饭的客人进来，都没能把沈川和许山吵醒，直到咋咋呼呼的田锦飞来寻人，沈川才翻开沉重的眼皮。

　　“沈川啊！你在这练了一个晚上？！”

　　许山也被吵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脸呆呆的。

　　“哎哟造孽哦！”田锦飞一把将许山搂进怀里，心痛道：“我就不该答应了！”

　　“张玉怎么样了？”沈川捏了捏鼻梁，他睡了不过一个多小时，头重脚轻地扶着墙壁站起来，眼里都是血丝。

　　“情况算是稳定住了，但是要继续住院观察。”田锦飞叹了口气，“回去之后，怕是也要休养一段时间。”

　　沈川“嗯”了声，又问：“那路通了吗？”

　　田锦飞脸上这才露出轻松的神色来：“路倒是通了，除了耽搁点时间，不会影响演出，但你们这样没日没夜的，命不要了啊！”

　　“偶尔熬一晚也没什么，琼斯的独舞已经搞定了，群舞还需要合一下。”沈川说。

　　“也就是你了！”田锦飞摆摆手，显然对沈川极其信任，“我这是撞了什么大运能在西藏碰到你！让我怎么谢才好！”

　　许山听了他们的对话，大约也是清醒了一些，知道琼斯的独舞已经搞定，他面上也露出高兴来，心里甚至已经隐隐开始期待能看到沈川跳的完整版本。

　　田锦飞又是长吁短叹了几声，这时候团里的成员们都陆陆续续地来吃早饭，沈川就带着许山先去洗漱。

　　他们洗漱的地方是昨晚那些女团员休息的房间，也不知她们那么多人是怎么挤得下这一间房的。房间里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凌乱，就是洗手间被很多人用过，洗手台上都是溅出来的水。两人都懒得去车上拿洗漱用品，就打开热水龙头用手接些水，胡乱往脸上搓揉。

　　卫生间是全透的，跟房间只用透明玻璃简单隔了一下，沈川见许山漱口的时候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玻璃后的两张床，沈川心里又有些酸涩，就抬手揉了揉许山的头发。

　　许山的意识还涣散在床上，抬头迷茫地看向沈川，他有很久没有理发了，长长的头发已经微微遮过眉毛，抬头的时候丝滑的头发就往额头两边滑下去，看着懂事又乖巧。

　　一时间，沈川心里涌起一股更强烈的酸涩感。

　　但他对现状实在有些无能为力，毕竟现在这个情况，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了。

　　两人洗漱完毕，就朝着餐厅走去。排练了一整晚的小餐厅里，此刻挤满了人，许多留宿的客人或者是团员都干脆拿着早饭站在旅馆外面的空地上吃。田锦飞给许山他们占了位置，许山见桌上堆着鸡蛋豆浆和糌粑，二话不说就埋头苦吃。

　　“多吃点，多吃点，跟着田叔受苦了啊。”田锦飞说完，又招呼几个迟来的团员，“大伙儿都多吃些，这两天辛苦了，咱们今天中午到了林芝一定找个地方好好吃上一顿啊！”

　　团里相继有人应声，还有人说想吃大盘鸡的，田锦飞听得直乐，“这里是西藏，不是新疆！”

　　一群疲惫不堪的人被田锦飞这么一逗，都哄笑起来，气氛一扫之前的沉闷又重新开始变得欢乐。

　　外面空气清朗，气温还是有点低，但阴云已经散了大半，有晨光从云朵后淡淡透出来，想必今天过后应该能晴上几天，而且气温也会迅速回升。

　　等一行人整顿好，就在院子里集合。

　　田锦飞点名的时候，许山爬上一块平整的石头，给旅馆拍了一张照片，他想起昨晚的经历，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记录生活的冲动。许山拍完照片后，点开朋友圈，发现空白的圈子里多了一条余勉发的练功照，他犹豫了一下，也将旅馆的照片发了上去，并配了一段很简短的文字：难忘的夜晚。

　　这是许山的第一条朋友圈，他发上去以后，自己又左右看了好几次，虽然没有人点赞，但这种体验新奇又有趣，好像发圈后就有了种从此能与别人互相分享生活的快乐感，这种快乐感让许山不禁对接下去的行程产生了许多期待。

　　田团点完名，大巴就载着大家重新踏上去往林芝的路。

　　下了那么久的雨，道路还是很湿滑的，司机刻意放慢了车速，一整车人又开始昏昏欲睡。沈川一上车就睡了，许山吃了早饭后反而变得很清醒，就拿出手机继续听英语单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从山路上绕了出去，从此道路就变得宽敞许多，车窗两边的村庄房屋也渐渐多起来，许山见到路边陆陆续续有朝拜的人，就举起手机录下一段小视频。

　　这些人手上脚上都套着磨损很严重的木板，脸庞被晒得黢黑，老老少少都有，衣服也都是灰扑扑的看不出样子，他们三步一磕地虔诚跪拜着，与汽车行进走的是反方向，也不知这一路要磕到哪里。

　　没有规定更没有法律去约束他们这样做，这样艰辛的路程，许山也不明白他们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迷茫过，畏惧过，退缩过，然而他们世世代代就这样前仆后继地做着这么一件事情，为了完成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永不疲倦。

　　许山想，如果舞蹈也是一种信仰，那沈川就是他的神。这样的神，让他一度敬畏而避之不及，又让他心生向往而无法分离。

　　而如今，神明走下神台，他也不必再前仆后继假装虔诚，然而没了使命，许山却并没有活成多么轻松的模样，从前他最讨厌的样子，反倒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想要触，都难以再触碰得到了。

　　许山又打开朋友圈，想要将自己刚刚拍的小视频发上去，却发现他的圈里多了两个点赞和一条评论。

　　沈川的点赞排在第一个，另一个赞是余勉点的，看他发评论的时间，就在一分钟前。

　　许山将这条小视频发上去，又配上了一段文字：信仰的力量。

　　他刚发完，余勉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许山按下接听键，看了一眼熟睡的沈川，压低声音道：“喂？”

　　余勉兴奋的声音立刻通过连接的耳塞传到许山耳朵里，“许山你们在哪儿呢！”

　　许山侧过身子，将脸对着玻璃，继续压低声音道：“在去林芝的路上呢。”

　　“昨晚发生了什么难忘的事情啊？你被沈老师罚得站不起来？”

　　“没有，就是看沈老师跳舞，觉得挺受触动的。”

　　许山话音刚落。耳塞另一头马上传来余勉夸张的叫声：“沈老师？跳舞？给你看？我在做梦吧——”

　　许山笑了一声，“没有，这事情说来话长，我一会儿给你发文字，沈老师正补觉呢，我怕把他吵醒。”

　　余勉显然并不想尝试沈川的起床气，立刻挂断了电话，开始跟许山发文字。许山就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两人一来一去的发消息，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聊完了沈川跳琼斯独舞的事情后，他们又聊起关于昨晚打卡的事情，正当余勉泪流满面的抱怨时，一直在行进中的大巴车就缓缓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