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丹炉生紫烟》鸣蜩半夏

19、感君回眸 后会难期

　　兰茶青终是醒了，第一时间便召见临钰入室。
　　屋内燃着数种药香，以至于有些雾蒙蒙的，引着临钰入内的女使行礼后便退了出去，临钰静静的候在薄纱屏风前，直至走出另一位女使带着他向里屋去，坠玉的珠帘一层又一层好似屋子很深，直至再次走到一个屏风前，女使也退了出去。
　　临钰垂着眉眼不骄不躁道：“见过兰家主。”
　　屏风后传出扑哧一声轻笑，接着摩擦的声音渐近，临钰后退了一步，只见兰茶青人身蛇尾的样子半掩在屏风后，“可是吓着你了。”
　　临钰摇摇头笑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进来说话罢。”
　　里屋无床无榻只架着一方略高的台子垒着软铺，兰茶青惬意的攀附在台子中间，略带歉意的说道：“多谢你救我。”
　　“举手之劳…”临钰刚说完便觉着鼻子发痒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失礼了。”
　　“是我这屋子药香太重。”兰茶青言语和婉，不如往日活泼，“叔父一家被杀，尸身挂在锦雁城外…”
　　临钰心里咯噔一声沉重极了，良久才语塞道：“那你有何打算？”
　　“我本意保住兰家所有人，此时此刻才明白有多难。”兰茶青的目光落在临钰身上，轻声道:“我想请你再帮我一次。”
　　“你说。”
　　兰茶青的蛇尾推来一把竹椅到临钰的身后，“还需从‘太初青琅轩’说起。”
　　混沌初开女娲造人，世间浑浊不堪，女娲用‘太初’吸纳万物浊气，后来六界制衡，女娲将‘太初’交予兰家祖先兰青琅于南海镇守，后代便称此物为‘太初青琅轩’。
　　“若是‘太初青琅轩’落入七曜狱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兰茶青沉吟道。
　　“怀璧其罪…”
　　临钰没有提起自己也需要太初青琅轩，此物在心善之人的手中便是吸纳浊气的圣物，若是落入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中，这天地岂非要归于混沌初开般污秽，万物生灵必遭大劫。
　　“我该怎么帮你？”临钰问道。
　　兰茶青倒是露出一副含蓄的笑意，游走到临钰的耳边轻声开口…
　　“此行危险，可我除了你却再无可信之人。”兰茶青将一枚泛着倩碧色的玉珠交予临钰。
　　临钰收下了玉珠，他也把那枚玉簪花递到了兰茶青的面前，笑着说道：“我定会帮你，因为你救了我两次。”
　　兰茶青笑着收下簪子并在发髻间，淡淡说道：“此生我们可能不会再相见了。”
　　“感君回眸，后会难期。”
　　临钰从兰茶青的住处出来时洛怀瑾也正等着他，紧跟着的女使略微行礼后便去传话给院内的其他人，耳鬓交接后院内的人又分了几路往院外传话。
　　“说什么了？怎做的如此虚张声势。”洛怀瑾笑着问道。
　　临钰干着嗓子咳了两声，编排了很久的搪塞之语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眼神飘摇的回道：“我不是有意瞒你，但我不能说。”
　　“明白了。”洛怀瑾依旧笑着回身往居住的院落走去。
　　临钰跟上他的脚步说道：“我要去海里一趟。”
　　“你一个人？”洛怀瑾自顾自的走着。
　　“当然。”临钰说道。
　　“危险吗？”
　　“有一点…不不不，还好。”
　　洛怀瑾猛然停下脚步侧过身，临钰却差点撞到，一脸茫然时洛怀瑾微微俯下身与他保持平视，一脸认真的说道：“我也去。”
　　临钰下意识的摇摇头可嘴上却答应了，洛怀瑾得道满意的答允后就走了，临钰则是拍了拍自己的脸，难道自己被下了魅术？
　　南海边浪迹千层，太阳也已经接近海平面，只是兰家附近似乎隐藏了不少七曜狱的人，白鳞巨蟒一刻也不敢延误，托着临钰和洛怀瑾准备入海，临钰口中含着兰茶青给的玉珠，洛怀瑾则自己设下了护身结界。
　　海浪没过头顶，临钰第一次入海他也是极怕水的，就算有兰茶青给的避水珠也还是恐惧了片刻，直到洛怀瑾唤他，临钰才敢睁开眼。
　　兰家坐落在环海的海岛上，岛下却是绚丽的珊瑚礁和成群的鱼，令人耳目一新，临钰不便说话，只是眼神欣喜的看着海底景色。
　　可随着巨蟒的下潜，四周的环境也越来越暗，临钰意外的感知到久违的刺骨寒意，他看向身边的洛怀瑾并不受影响后才稍稍放心。
　　下方的不远处有一片朦胧的光，而巨蟒也停了下来，郑重的说道：“前面是兰家禁地，我只能送您到这了。”
　　洛怀瑾和临钰对着巨蟒行礼后，目送着巨蟒游走了，方才在巨蟒的身上还未有失重感，现在不仅脚下空空还有不可控的下坠感，临钰不免紧张的抓住了洛怀瑾的臂膀，茫然的眸子在海水的拨弄下如影如幻。
　　“知道怕还随便答应旁人。”洛怀瑾笑着说道，临钰只能瞪着眼睛做无声的‘反驳’，洛怀瑾笑得更开心了，游到临钰的身侧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二人的身影在无垠的海中越来越渺小，而那遥远朦胧的光越来越近。
　　兰家的禁地倒立在海岛的底部，完全复刻了海面上兰家的布局，只不过在海水的浸泡中更显老旧，这里并没有设结界反而像是被荒置一般。
　　洛怀瑾在前面拉着他进入了禁地，临钰不适的揉了揉眼睛，这样完全倒立的环境再加上海底的昏暗，很难不让人晕眩。
　　还未摸清道路，临钰的面前赫然出现无数半透明的身影，惊得他差点把避水珠咽入腹中。
　　禁地内盘覆着数不清的蛇身，洛怀瑾倒是很沉静的游过去查看，而后笑着说道：“是蛇蜕。”
　　临钰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辨别了方向后按照兰茶青的交代向内游去，果然在长廊的尽头找到了对应着的兰茶青的房间。
　　推开了门涌出一股青灰色的水雾，洛怀瑾抬手将临钰护在了身后，水雾散尽才发现朦胧的光影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里面的布局果真如海面上的房间一样，只不过珠帘散落在水中更觉缥缈。
　　二人游到内室，映入眼帘的是占了半间屋子的一个巨大蛇蜕，而蛇蜕的口中似乎散着暗沉沉的光。
　　因为是倒着的缘故，蛇口正对着临钰的方向，临钰伸过手去正要拿出蛇口内的东西，此时洛怀瑾却抓住了他的手腕，临钰不解的看向洛怀瑾。
　　“这就是你们的‘不可说’？”
　　临钰不知所以的点点头，在海水中听不清洛怀瑾的语气，但从神色来看似乎有些带着些质问。
　　“拿走‘定尘玄石’整个兰家都会沉入海底，她有意散播谣言就是为了掩护你？”洛怀瑾沉声道。
　　临钰笑着为洛怀瑾竖起大拇指。
　　洛怀瑾苦笑着说道：“沉入海底就万无一失吗，七曜狱要的是太初青琅轩。”
　　临钰只能点点头，他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眼下也不是解释闲聊的时候，临钰抬手在心中默念法咒，定尘玄石周围的封印正在一条条的褪去，而蛇蜕也渐渐的张开了口，临钰飞快的取下定尘玄石。
　　原本平静的海底猛然震动起来，禁地的屋舍开始倒塌，蛇蜕也瞬间破碎，下坠的感觉愈加强烈。
　　“这里会被压塌的，快走。”洛怀瑾抓着临钰的手腕头也不回的向外游去。
　　临钰只看到无数的腐木旧瓦飘得到处都是，洛怀瑾不停的拉着他向下游，一根根巨大的横梁和柱子落了下来，砸到他们身边时产生的水流顺势将他们推了出去。
　　倒塌的沉闷声没有停下来过，加上海岛在下坠导致水流涌荡杂乱，临钰拼命的躲避那些暗流，生怕拖了洛怀瑾的后腿。
　　精疲力尽之时他们才算躲开了这些暗流，巨大的海岛还在下坠并且张开了原本数倍的结界。
　　“真是壮观。”洛怀瑾感叹道。
　　临钰悬着的心还未放下，只觉手中一紧，他身边的洛怀瑾不知被什么缠上了，生生的往深海拉去。
　　“怀！咳！”临钰下意识的喊出声，却反而被呛了一口海水，他顾不得难受紧跟着洛怀瑾消失的方向游去。
　　海的光线少的可怜，临钰一头撞到柔软的海沙，滚落在平缓的海床上，他伏在海底还未来得及起身，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头戴鱼尾冠，身着略染辰砂的素服，细微的额发随着水流浮起，面色不似活人般清清冷冷的站着。
　　洛怀瑾的脚踝被缠着暗流困在那女子的身边，“快走！”
　　怎么可能一走了之！临钰焦急的爬了起来，奋不顾身的跑到洛怀瑾的身边，徒手去扯暗流。
　　“无用功。”女子的声音如隐于深渊般幽荡。“交出太初青琅轩。”
　　“太初青琅轩在你那？！”洛怀瑾恍然大悟后更是无奈的笑了，“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烫手山芋都敢接。”
　　此时另外三道暗流分支出来束缚住洛怀瑾的四肢，更要命的是洛怀瑾的护身结界在逐渐变弱。
　　“我不喜欢动手，交出来。”女子从头至尾都是闭着眼睛，更像一具死物。
　　“不能给！临钰！”洛怀瑾的声音有些发涩，不知是不是结界的原因，“相信我，她伤不了我。”
　　临钰看了看女子又担忧的看向洛怀瑾，他双手交叠施法，再次打开时太初青琅轩已浮现在手中，那是一个玲珑精巧状似鬼工球的法器，层层叠扣无声的旋转着，临钰四周的水流都被此物影响的开始蔓延细流。
　　“不可以。”洛怀瑾的声音越发沙哑。
　　临钰当然知道太初青琅轩若是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会有什么后果，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抛出了太初青琅轩。
　　束缚住洛怀瑾的暗流瞬间松动卷起水流去拿太初青琅轩，临钰忍着窒息的危险直接喊道：“快走！！”
　　说罢他便强行对染月施法，一道绝息于海中的火焰扑向了那个女子，临钰快了暗流半步拿到了太初青琅轩，可身体也被卷入其中。
　　恍惚间临钰好似看到那个女子在暗流中被拉变形的面容，彻骨的寒冷几乎要冻僵全身。
　　“爆！”临钰吐出了避水珠抬起手燃出成片幽蓝的火与暗流卷在了一起，绚烂如花火涌入目光所及之处，临钰也在这一刹那看到了洛怀瑾的身影，他奋力的想要抓住洛怀瑾，可暗流再次席卷而来。
　　临钰因为失去了避水珠没有强撑多久便晕了过去。
　　清晨的海风宁静平和，就连浪花都轻柔了许多，临钰的耳边有些微微的磨搓感，他猛然睁开了眼，胸腔起伏大口的喘息，仰望着淡蓝色的天才觉劫后余生的侥幸感。
　　“洛怀瑾！”临钰潜意识里喊出了声，他顾不得浑身快要散架似的疼痛坐了起来，而洛怀瑾就躺在离他不远处的海岸边，临钰站也站不稳，踉跄的连爬带走的赶过去。
　　临钰喊了很久也不见洛怀瑾有反应，鼻息也很微弱，莫不是呛了水！？可如今他实在灵力微竭，施法救人已无可能。
　　“救人怎么救…”临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回忆自己入世来所有的所见所学，他猛然想到凡人救助落水人时会捶胸会传息。
　　临钰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只能依稀凭着记忆锤了洛怀瑾几下，却也不敢用力，接着就捧着洛怀瑾的脸颊如同施展‘魅术’般低下身子凑过去。
　　此刻洛怀瑾睁开了眼，四目相对间时光戛然，“你…你做什么？”
　　临钰呆呆的回道：“我以为你溺水…”
　　洛怀瑾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临钰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捂得，他讪讪的松开了手瘫坐在一旁。
　　坐落着兰家的海岛已经消失在海平面，这一夜不平静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咳咳。”洛怀瑾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还难受吗？”临钰问道。
　　洛怀瑾摇摇头，躺在海滩上倒是十分惬意的样子，“用太初青琅轩换我是不是后悔了。”
　　“一点点。”临钰玩笑道。
　　“哼。”洛怀瑾坐起身靠在临钰的身侧，伸出手来放在临钰的面前，那枚稳序转动的太初青琅轩出现在洛怀瑾的掌间。
　　临钰揉了揉眼睛惊诧道：“你怎么拿到的？”
　　“拼老命了。”洛怀瑾顺手摘下临钰腰间的穹囊，将太初青琅轩放了进去，得意比划道：“海里那个可是重溟宗-赤华。”
　　“七曜狱六宗之一？”临钰不免觉得有些后怕。
　　“放心，她只能待在海里。”洛怀瑾笑道。
　　“那兰家不会有危险吧。”临钰急切的问道。
　　“兰家在海里的结界非比寻常，应当无事。”洛怀瑾拍了拍临钰的肩膀道。
　　“那就好…”临钰看着洛怀瑾喃喃道，“感觉好像有你在，所有事都变得不可思议了。”
　　“我一直都在。”
　　海浪轻缓的波动将清晨的美好都送向了大地，好听的话真是令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