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天阳在哪里》又盐

8、第 8 章

　　2010年的夏天，是我遇到章天阳的第一个夏天，记忆遥远，像我外婆洗得泛白的棉衬衫，也像因电量不足一闪一闪的手电筒，章天阳让我别老是沉在过去，那些往事过去就算了，值得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以后。

　　我倒觉得有些事情需要时不时拿出来晒晒太阳，能拿得出来晒的都是些能给人看的，拿不出来的，是我偷偷藏起来的，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说些什么，偶尔第二天开电脑工作时，看到前一天晚上写的东西后会冒冷汗赶紧删掉，无数次感慨，还好没给人看，不过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的期望，如果章天阳看到这些会有什么想法，我很想知道，我想他会笑着看两眼，不在意地继续画画，说陆嘉霖，你又在回忆过去了。

　　我太了解他了，都能想象得到他的表情。

　　其实能写出来的是我美化过的，或许连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谁知道呢，所以，这些事情也不用当真，就当个故事听。

　　10年夏天结束后我妈并没有来接我，她在电话里笑着跟我说抱歉，我握着电话冷静说了声“骗子”，随后直接挂断电话。外婆在一旁没反应，背过手走出去，让我去吃饭。

　　饭桌上我跟外婆都没有提起我妈，但彼此又都心照不宣。我也明白，那会儿的我已经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不然我不会来到那个小山村。

　　我在山脚下的学校上学，学生不少，平日里见不到多少人，实际上方圆几十里的小孩儿基本在那里读书，有几百号人。

　　但这几百号人中，并不包括章天阳。

　　章天阳是不读书的，我是在入学那天才知道，原以为章天阳会跟我一起，但他只不过带着卷毛狗送我到路口，说你放学我在这里等你。

　　我懵住了，皱着眉问他怎么不上学？

　　他照例笑着，摇头说不想上，没兴趣。

　　我也没兴趣读书，在那时还生出一股羡慕，我想说要不然我也不去了，一个人没意思，没兴趣认识新的人，没兴趣跟别人说话，也不想承受别人直勾勾的目光。

　　开学第一天，我没去报道，老师下午就来找外婆了，那时候我在跟章天阳找小螃蟹，期间章天阳还不停地看我，劝我赶紧去上学，迟到不好，他放下一只螃蟹后找下一只，抽空说陆嘉霖你还不去吗？

　　章天阳这人，你说他胆子大那也真的大，十七岁就敢一个人捏着车票跑到西藏，到后才说，气得我直接逃课跑去西藏抓他，他身体不算太好，我怕他高反撂在那里，要说他胆子小也真的小，我不上课他都怕老师发火骂人，矛盾，但又合理。

　　螃蟹没抓几只，外婆找过来的时候我正恐吓章天阳不许把我没上学的事情说出去。

　　那位老师很负责，说话也温和，温温柔柔地跟我了解情况，我对老师没什么好感，但看在她脾气好人善良的份上还算老实回话了，回完话后扭头一看，章天阳早就带着卷毛狗走了。

　　我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怎么听课，当然，我跟周边的人又打成了一片，因为我给他们零食，零食不是我买回来的，我把钱丢给其中一个男生，让他跑腿。他们拿着辣条围在我身边，跟我说陆哥你真仗义，人真好。

　　人真好，这话我也在章天阳嘴里听到过，想到后我就没了要跟他们说话胡诌的心思，摆摆手趴下睡觉了，一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拎着书包就走，走一段路后看到章天阳蹲在一棵树下在地上画画，卷毛狗汪汪两声后朝我跑来，再跑回去。

　　章天阳丢下树枝走过来，说你放学啦？

　　他基本每天等我放学，只要那天我没逃学，他只在那个拐角处等我，多一步都不走，有次我让他在学校门口等我，他不愿意，说他不去，执拗得很。

　　我把书包递给他，他想都不想就背上，摸着书包肩带，摸两下低头笑笑，说：“真轻。”

　　里面都不装书本，怎么可能重。

　　他问我学校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清楚，每天就是睡觉，听两下课，跟周围人扯两句，无聊，于是我挑挑拣拣说说，他摸摸鼻子，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走到岔口的时候，他把书包还给我，说他得去帮忙了。

　　我知道他有空帮老崔家的小卖部送货，或者去帮人照看家禽，不拦他，让他打开书包看看。

　　他惊喜地冲我笑，“给我的？”

　　彩虹糖是我让那个男同学买的，买回来一堆零食后我就把彩虹糖单独拿出来放书包里，想着放学后给章天阳。

　　“嗯，拿着吧。”

　　章天阳拿出来后一直笑着，也不客气，揣进口袋里，对我说，你人真好呀。

　　我承认自己被这句话取悦了，单手拎书包，甩到后背，晃了晃手臂。

　　那一年我的心情都是轻松快乐的，情绪稳定，很少会想起在城市里的事情，也逐渐找到了乡下生活的乐趣，跟章天阳的关系平稳升温。

　　那个冬天来得早，我对那年的冬天记忆深刻，因为冷得要冻死人，因为天气极端，学校早早放了寒假，放学那天下了雪，雪很大，我没见过那么大的雪，我有关雪的记忆只有六岁那年我妈带我去哈尔滨那会儿，我们住的城市终年无雪。

　　一只脚踩下去，雪直接埋住我的脚，这让我有种怪异的新奇感，章天阳缩着脑袋在路口等我，小卷毛被冻得到处乱跑，我们两个人一高一低，踩着雪往回走，路上我掏出给他留的零食，到路叉口时我俩分开，卷毛狗晃着尾巴冲我汪汪叫，雪突然从枝桠上掉落在地上，发出一记响亮的声音。

　　我看着雪天中瘦小的身影，心脏恍然下坠。

　　那天夜里，章天阳被带走了，我第二年春天才又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