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天阳在哪里》又盐

9、第 9 章

　　我没觉得自己有多么想念章天阳，毕竟那时候我们认识时间短暂。

　　之前说到章天阳被带走，我第二年春天才见到他，我又重新回忆了一遍，准确来说，是第二年春末，快要入夏的时候，那天的日子我也想起来了，是12年4月16日。

　　因为那天是章天阳十岁的生日。

　　我们分开差不多四个月，期间我跟他没有任何联系，我有手机，但联系不上章天阳，我让外婆领着我去过章爷爷家，得到的回复只不过是一张苍老茫然的表情，还有几句听不懂的气声。

　　外婆说他老得厉害，现在谁也不认识，那时候我已经听说过“老年痴呆”这个词，觉得意外又感到没什么好意外的。

　　章天阳家比较特殊，他是被爷爷一手带大的，章天阳出生那年他已经七十好几，难有精力照顾小孩儿，章天阳是在犄角旮旯中长大的，我问外婆他的爸爸妈妈怎么不在，外婆悠悠看眼天空，半晌接上一句：“就当他们死了。”

　　可把章天阳接走的分明是他妈妈。

　　在那几个月里，我每隔两天就要往章天阳家里跑一趟，那只卷毛狗还在，窝在废弃的塑料棚中，只有看到我时才站起来抻抻身体，跟之前一样摇着尾巴蹭我。

　　章爷爷认错好几次人，不是把我当成章天阳，就是把我当成章天阳的爸爸，模模糊糊浑沌地问我：“你不是死了吗？是回来接我过去吗？”

　　章天阳的爸爸当年是挖煤时出现意外，人被埋在了煤矿中，最后连个尸首也没找到，煤矿负责人连夜跑路，章天阳家没拿到任何赔偿金，章天阳那年两岁，刚记事没多久。

　　我有时在想，要是章天阳当年不记事也好啊，这样的话他也不至于后来无数次从梦中抽搐着醒过来，抱着我无意识地小声抽泣，嘴里喊着“妈妈”。

　　他是有关于妈妈的记忆的。

　　没找到他爸爸的尸首，章天阳的妈妈让人扎了纸人，置办一口棺材，草草在半夜把纸人埋了。第二天早上，清晨的微光照在燃尽的香纸上，她离开了那个叫平坝的小镇，半年后回来看过一次章天阳，从此就没再回来，直到11年冬天。

　　这些是章天阳后来告诉我的，他躺在地毯上，怀里抱着那只破旧的小熊，用着无所谓的语气跟我说起这个，年迈的卷毛狗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身边，偶尔抬眼看看我俩，傍晚的晚霞红满天际，没开灯的房间变得斗转星移，光影不断变化，映在章天阳逐渐长开的五官上。

　　有人说我跟章天阳长得像，特别是眼睛，我的眼睛遗传了我的妈妈，所以也有不少人觉得我妈有两个儿子，我妈也不否认，大方承认说没错，说她十六岁那年跟着男人跑东跑北，在杭州的寺庙中让人看了手相，她命中多子。

　　在我之前，我应该有三个兄弟姐妹的，在我之后有没有我不确定但我猜或许还有，只不过他们没有我幸运，只有我被留下来，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我妈说过很多次，因为她当年真的爱过我爸，所以才留下，说我命大，打胎也没能打掉。

　　她命中多子，最后也不过只有我一个亲生的，还有一个章天阳，这是后来的事情了，在这方面我是感谢她的，她对章天阳也是真的好。

　　还没说完章天阳的妈妈，偏题了。

　　12年的春天像冬天，我丝毫没感觉到温风和煦，三月里还飘了雪，落在山头白茫茫一片，路上几乎没人走过，只有从我外婆家到章天阳家有几串脚印，那是我来回的脚印。

　　那时候章天阳还没回来，我已经把卷毛小狗带回去自己养了，外婆没反对，她也知道狗在章爷爷那边迟早会饿死，他有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更遑论喂狗这种事情，我过去还有一项任务，就是把外婆多做的饭给他，我也不希望有天章天阳回来的时候见不到爷爷。

　　你要说住到乡下小镇改变了我什么，我说不准，也懒得说，变化肯定是有，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章爷爷偶尔会清醒，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我，重复跟我说，章天阳跟他妈妈走了，以后不回来了。

　　他往往说这么几句后就又糊涂了，闭着眼张开嘴，又说走了好走了好，走了省得跟着我遭罪。

　　春天的日光还带着冬天那种寒冽之意，照在他衰老满是沟壑的脸上，白须随风晃动，枯木已朽的模样。

　　我是生气的，在那种时候心里犹如煮了一锅烂苹果。

　　要当朋友是他提出来的，我虽然没直接答应，但也是同意了的，处成朋友还没有几天他就走了，连声告别话也没跟我说，我不禁想起来当初他接近我的目的，虽然这两件事毫无联系，可我硬生生别扭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更阴谋论地认为他跟我做朋友只不过为了我会给他买彩虹糖，或者我外婆会给他做好吃的饭菜，或者，或者……我想不出来了。

　　我揣着酸沉的心思揣度章天阳跟我做朋友的用意，随后又开始到处为他找借口，也许是走得紧没来得及，也许是没有我的电话号码联系不上……

　　我真是混账。

　　妈妈对于章天阳来说当然比我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