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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华年留素心(上) ...

  •   牡丹园中众人瞬间走了个干净。延宁却只能跪在那里。

      眉儿蹑手蹑脚地从梅园那头过来,担忧地看着她,“都是我乌鸦嘴,怎么真就叫长安公主给碰上了?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延宁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在气头上,活该我们做奴婢的倒霉。等过几个时辰,她哪里还会记得我是谁?眉儿你先回去吧,等入夜了,看能不能求到哪个主子发个话来放我……”

      “眼下也只好这样了,但愿长安公主她贵人多忘事,发泄过了就别再计较。”眉儿点点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道,“我看这样子是要下雪呢,不如我先去替你拿件衣服来!”

      长安那一杯茶泼下来,她前襟已湿了半边,寒风中又湿又冷,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延宁感激地看她一眼,“多谢!”

      “应该的,说什么傻话,只委屈你得在这里跪久些。”

      眉儿刚离开没多久,天空便开始飘起小雪,雪花一片片落在她头上、身上、睫毛上,刚开始呼出的热气还能化开些许雪珠,到后来越来越冷,全身上下便都积了厚厚一层。

      延宁跪在中庭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僵硬了,跪久了的膝盖已麻木得没有知觉,是不是这时候打断了也不会觉得疼呢?她恍恍惚惚地想,又觉得自己傻得可笑。

      “起来吧。”有人在她身后说。

      延宁浑身一激灵,吓得不轻,待回过头,却是一个清瘦男子站在不远处,一身青衣在姹紫嫣红的牡丹花间格外出尘。

      宽衣广袖,博带高冠。

      他是那种典型的江南世家贵胄,一举一动,一眼一笑,甚至一个眼风,都透着行云流水般的潇洒自如。

      “还愣着做什么?等长安回来‘赦免’你么?”想是延宁呆呆的模样有趣,他竟扑哧笑了出来,一双桃花目,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些盈盈动人。

      延宁忙局促地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向他磕头行礼,“奴婢向贵人请安。”

      能在这宫里出现的男人自然不会是凡人,她万事小心总不会有差错。

      “免了。”他手一抬,“起来回话。”

      “是。”延宁又低低俯首,这才撑着麻木的双膝站起来,抖落洒了一肩的雪花。

      那人走进了几步,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你,是南安王的女儿?”

      这个问题,总是让她难堪,却又不得不回答。延宁咬咬牙,点头道:“是。”

      “哦。”他做个了然状,又继续往花丛间走,既然没让她离开,延宁也只得跟着走。

      “我是萧纂,嘉泰元年受封的平王。”

      他背着手,走到一片花阴下,此处甚是神奇,用数百盆各色牡丹叠成了三山蓬莱的奇景,霎时间群芳吐艳,香气氤氲,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延宁还未从美景中回过神来,便见他稍侧了侧头,粲然一笑,“所以,说起来,我还算是你堂兄。”

      堂兄?

      她的父母亲人都死了,她的族人血亲把她当奴才使唤,本以为这世上再无亲无故,时至今日却还有一人居然说是她的堂兄!

      不是讽刺的语调,不是轻蔑的神情,当一个人孤独太久,哪怕一丝丝温柔都会让人忍不住眼眶发热。

      但身份别如云泥,这一声却是万万不得应下来的,延宁使劲眨了眨眼,只能对他清浅一笑。

      “坐吧。”萧纂示意她在花山前的木凳上坐下,“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

      “唔,若是在宫外,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萧纂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似自言自语道,“若南安王没有走上这条路,你也是金尊玉贵的人上之人。他若能看到这一天,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的一时冲动?”

      短短几个字,却一笔一划都刺着她的自尊,延宁顿时像只刺猬般紧张起来,乌黑瞳仁里闪过防备。

      萧纂温柔地看着她,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能不能和你下一盘棋……那时他进宫来,还教过我下棋,你知道的,他下得一手好棋。”

      她父亲南安王的棋艺冠绝天下,虎父无犬女,延宁那时虽小但棋艺已另父亲的幕僚们不敢小觑,但她还是谦卑地摇头,只说自己不会下棋。

      南安王一族男丁俱斩于市,独生女儿却不会下棋,独步天下的棋艺没有传人,萧纂不禁有些失望,“那真是可惜了。”

      “你为什么喜欢与我父亲下棋?”延宁却忍不住问。

      萧纂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异,转瞬又恢复如初,“你不会下棋,便不知道其中的乐趣。棋路就如同人一样,不,甚至更贴近人的思绪,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再向王叔学些东西,可惜,等我有机会时已是阴阳永隔。”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延宁能看出他眼中是真的有惋惜,没人能够像他那样对一个死去的反贼表现出这样的谦虚恭敬,就如同一个晚辈对长辈真心诚意的爱戴和心悦诚服,于是她别开神色,好心地开了口:“父亲说,江山不过一盘棋,可他最后还是下了个满盘皆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同任何人下棋,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看到你的思绪,这才是最好的一步棋。”

      “所以你不会下棋?”萧纂有些了然地笑了,“你叫延宁是不是?”

      延宁颔首。

      “延宁,你很有趣。”

      萧纂看她,嘴角浮起的笑仿佛和煦的春风,直暖到人心里去。就在延宁企图探究这个笑容的含义时,萧纂忽然换了话题,问她:“你可知道清河公主?”

      延宁点点头又摇摇头,皇帝子女众多,她远在上林苑里,有所耳闻只是长安、安顺这样受宠的皇女,清河,好似真没怎么听说过。

      萧纂也没有多少意外,突然回身,朝花海之后招招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她穿着白狐皮的斗篷,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粉妆玉琢的,仿佛花间跳出的精灵。

      “这是我的胞妹清河,过了今天就十三岁了。”萧纂摸摸妹妹的头,“也到了该找个朋友的年纪。”

      延宁知道当朝公主的亲近伴读都是从王公家挑选,像长安身边的延平郡主,或安顺身边那一众千娇百媚的世家女儿,可萧纂同她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萧纂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柔和笑道:“清河很笨,笨的总叫人欺负。我已出宫开府,不能时刻在她身边,所以希望有个值得信任的人能够帮我照顾她。”

      “我?”延宁瞪大了眼睛。

      萧纂点头,“清河喜欢你呢。”

      这是什么天上掉下的怪事?延宁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待去看那小小的清河,小姑娘却半躲在兄长身后,扑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而谨慎的样子像极了园子里的猫儿。

      她应是与萧纂一同来的,一定也将自己被责骂的样子看了个够,像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别人躲还来不及,为什么还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就不怕自己被连累吗?

      延宁告诉自己应该极力推脱,但看着清河扑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勉强想了个理由,道:“我是带罪之身,不能离开掖庭。而且我何德何能,竟能照拂堂堂大梁公主?平王您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我为什么要答应?须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萧纂倒真是认真想了想,说:“我看到你的时候,觉得像是在看另一个清河。但,是一个更聪明、更坚忍的清河。”

      “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拒绝。”他看着她,又看了眼乖巧的妹妹,眉宇间浮现出轻松的笑意,是有些担心这个妹妹的懦弱,是有些无奈她的不争,却更多地带着宠溺的味道,让人不禁觉得有个哥哥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延宁有些懵了,脑子里突然一团团发起热来。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哦。”萧纂俯下头凑到她面前,扣起手指,不自觉像往常与清河玩闹一样,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延宁的脸一瞬间就红了,赶忙垂下头。

      暖暖的花香里,仿佛时间也慢了下来,她忍不住再看萧纂一眼,偷偷弯起嘴角,笑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有了开始。

      那时的清河,像一只月宫里掉下来的玉兔,单纯乖巧。

      那时的他,似三月春日里拂面的熏风,儒雅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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