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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华年留素心(下) ...

  •   以延宁的身份是没法正大光明跟在清河身边的,即便有人欺负她,延宁也无能为力,她们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们私下里的关系,否则不但延宁受罪,更会连累清河变成姐妹们的笑柄,说不定还会被安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延宁不相信萧纂想不到这些,所以她觉得萧纂所谓的照顾也就是四下无人时溜去陪清河说说话,拿出个大人的样子,教导教导这个小她三岁的姑娘,做些她这个年纪小女孩喜欢做的事情。清河呢,则是安分又寂寞的孩子,不管做什么,只要看到她来就很高兴了。

      萧纂曾笑说自己这个妹妹太笨,但延宁和她相处了一段之后觉得清河只是太自卑太懦弱了。清河和萧纂的母亲是名地位很低的宫妃,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清河从小都是靠哥哥护着长大。但萧纂一个大男人又怎么会明白小女孩的心思,就算他能明白有时也丝毫没有办法,因为清河只能和她那一众金尊玉贵的姐妹们生活在一起。而这宫里,即便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学的最快的也是拜高踩低的模样。

      幼时的清河无疑是幸运的,有一个时刻保护她的哥哥,但大约也是因为这种周密的保护,让清河在萧纂离宫后需要独自面对旁人的冷嘲热讽时,格外脆弱,只能选择退缩逃避、息事宁人。

      萧纂说看着延宁就像在看另一个清河,大约也是这个原因。她们也一样被人嘲笑、捉弄、欺侮,甚至她的处境应该比清河糟糕的多,至少清河还有一个尊贵的身份,她们都一样没有反抗,但区别是延宁不能而清河不会。确切的说,清河不知要怎么去反抗。

      延宁可以忍下羞辱委屈,更可以把这些事当耳旁风一样过去便过去了,因为她知道若真把这些事往心里去那只是自己为难自己而已,但清河不一样,她还小,更没有人告诉她要如何去化解这种流言蜚语的伤害,连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也在离她越来越远,她能做的只是独自咀嚼别人话中的含义,日积月累的揣测和默认只能摧毁她的自尊自信,让她愈发胆小懦弱。

      比如别人说她母亲卑贱,即便对方的母亲名位连她母亲都不如,她也不敢还口,因为被姐妹们长时间近乎强迫式的灌输,以及她所看见的宫里得宠妃嫔和她们子女嚣张跋扈的模样,她就默认了自己母亲就是十分低贱的“事实”。

      比如伺候她的宫人对她怠慢,她忍不住要发火,但只要那奴婢敢说一句“跟着公主这样的主子也被人欺负瞧不起”,或 “公主在陛下心中连长安公主一个脚趾头也比不上”、“若我能跟着她那样得宠的主子,即便犯了错被打死也心甘情愿”这样的混话,清河的怒意便会瞬间被深深的自卑所代替,是啊,她就像姐妹们说的那样没用,一无是处到连自己的奴婢也瞧不起。

      清河本性善良单纯,有时候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但宫里人有时对这种事总是乐此不疲,并不会因为你不反抗就会放过你。所以清河就像一只蚕蛹,深深地被包裹在别人强加给她的荆棘里,没有勇气去挣脱开束缚破茧成蝶。

      清河这样的性格,让延宁也有些无能为力,尽管她愿意和自己亲近,但心中始终有一扇门是关着的。所以在开导排解之余,延宁也愿意将自己在掖庭所见所闻告诉她,将一些宫女们惯用的小把戏教给她,掖庭里多是卑贱宫人和犯妇,人在求生本能的促使下总会想出一些高明的主意。若她能学以致用,有时也能帮她免受姐妹们欺负,至少,会有个自保的办法。

      延宁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清河会不会懂,所以她还想到了一个办法,教清河下棋,下棋就和猜心一样,通过推断对手的谋略,经营自己的攻防。好在清河对人际关系一窍不通但对下棋还是有些天赋,延宁当然觉得教徒弟要比当老嬷嬷有意思的多,一来二去倒是因此变得推心置腹,当然,这都是瞒着哥哥萧纂的。

      有朋友其实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对清河如此,对延宁也一样。生活不再像往常一样孤独无趣,所有的喜悦悲伤都有了愿意分享的一方。她们一起在春日里折花,夏日里乘凉,秋风起时登高望远,飘雪的寒冬,围炉夜话。而萧纂,就像大哥哥一样,在默默地含笑注视着她们,用心包容爱护着她们,好像就算她们闹到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一样。

      延宁觉得久违的幸福好像又回到了她身上,这世上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她有了另一个家的概念,而这家里只有三个人,她,萧纂,和清河。

      然而时间总是容易溜走的,一切都在嘉泰八年的秋天戛然而止了。平王萧纂被人告了谋逆罪,证据确凿,不容他多辩。自古天子最不能容忍的莫过于谋逆二字,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一样。据说皇帝是要砍了萧纂的,但重兵围剿那夜却被他逃了。也是那天晚上,延宁和清河绝望地在一起抱头痛哭,窗户却被人扣响。

      萧纂浑身是血地翻窗进来,抱了抱清河,然后捧着延宁的脸,说:“我要走了。我把清河托付给你,你要好好照顾她。”

      延宁颤抖着抓住他染血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那些是不是你做的?为什么你要抛下我们?为什么你也要和我父亲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

      “不是!延宁,不是我!”萧纂粗声喘着气,额头紧紧地抵在延宁眉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丢下你们。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我会把你们都带走,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要管我,不要担心我们!哥哥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清河哭着抱紧他。

      “延宁,答应我!答应我好好照顾清河!”萧纂却只看着她大声说。

      延宁的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她突然紧紧抱住萧纂,用尽了所有力气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然后,用力推开他,转而抱紧了几乎瘫软的清河,道:“你快走吧,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算没有你我们也会好好活下去,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清河,我答应你——我们一定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我把清河托付你了。”萧纂感激地拥住她,释然地笑了,最后吻了吻妹妹的脸,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延宁腿软地几乎站不住,但身旁是比她更伤心欲绝的清河。她告诉自己不能松懈,不能软弱!她必须让自己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坚强、睿智、有担当,因为从此,身边的清河就是她的全部责任,是她对萧纂唯一的承诺。

      那天夜里,她与清河擦了一夜的血迹。抹去一切萧纂留下的印迹,编好天衣无缝的理由,所以当天亮时禁军搜到这里的时候,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们企图从这个平日最胆小怕事的清河口里套出些什么,但清河第一次摆出了大梁公主应有的架子,赏了来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和本公主说话!就算本宫的哥哥欺君犯上,但这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即便父皇在这里,本宫也问心无愧!你最好能拿出确凿证据来,否在凭你诬蔑公主就是欺君之罪,本公主要你全家的命!”

      从没有人见过这样凌厉、这样盛气凌人的清河,不但是来搜查的禁军,就连服侍她的宫人也都愣住了,而下一刻,便不由生出在这宫里养成的对主子的谦卑敬畏来。

      延宁躲在人后,抬手拭了拭眼眶。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萧纂,此后再也没有一丝他的消息。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吗?连宫里都没有他的讯息,那他一定没有被抓住,他一定没有死。他一定在想办法回来,他一定有办法救她们出去。

      他答应过的,不会忘记。

      延宁和清河一直抱着这个信念,在深宫里一天天一夜夜地等。但等到国破家亡的那一天,萧纂也没有回来。延宁想过要跑的,如果她趁着兵祸从掖庭逃出去,那从此她就永远自由了,可是她不能丢下清河不管,她不能丢下她的妹妹、她的家人不管。

      萧纂的声音一直一直在耳边说:“我把清河托付你了……”

      是了,她答应过的,就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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