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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大道引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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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洲城属偏远山城,地势以山峦密嶂居多,马车驾驶在蜿蜒盘旋的小道间,逐渐向天空靠近,两边浓密的葱绿中是无尽的祥和安宁。
乔吟在心理和生理双重博弈间强撑着倦意,她掀起车帘一角,感受疾驰中夹杂的凉风,抬眼眺望不远处层层叠叠的高峰,如同此刻的心境一般波澜四起,又匆匆将来路抛下。
午间时分,停在了平洲城的一处宅院外。
李盈早已等在门外,去信时她便特意留意,料想她应是会跟着来。此番再见她表现出亦如初见时的慌张,与先前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地点两人遥相对视。
“好久不见。”
李盈沙哑着嗓音吐出几字,乔鸣愣神看向小妹。
乔吟未开口只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褪去华服,换了一身简单的布绸裙,虽没有金钗满头,却依旧打理的干净整洁,眉眼间的温和似是从悲惨过往换得了失忆,怯怯的讨好之色是不想与之割席的态度。
“看你如今的模样……真好。”
李盈只闻一句鼻腔瞬间酸痛,原是自己想错了,乔吟从不会去计较那些所谓不辞而别的离开,反倒是由衷为她的新生感到高兴。
“愣着做甚,不带我们引见一下另一位乔大人?”
冒名顶替毕竟不是小事,调侃之余却从李盈口中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叔父在你们来的一周前便失踪了,他原是去河道例行巡查,可到了傍晚时分都未曾归来,我与婶娘询问了府上的衙役俱不得知。寻了数日未果后,我怕出事,这才向城府报告。”
“不料城府来人竟是御史大人,他这一程便将我们的身份识破。如今,府内事务与叔父一案皆由他接手。”
李盈前头引路,将在平洲所遇悉数交代,在提及御史大人时所表现的尊敬与疏离,让乔吟的猜测正了七八。
男子背身于一处园林之中,赤红色官服乍现于假山一脚,身影偏瘦似与松柏融为一体,乔吟不禁心跳加速。
随着距离的慢慢拉近,那人转身与她预料的一样,非她所盼之人。
她所瑞瑞不安终落石于心。
“下官乔鸣见过宋大人。”
乔吟停在原地没有动作,兄长怕她失了礼数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宋自清如同他的样貌一般清风明月不拘小节,微微含笑将乔鸣扶起。
“不必拘谨。这位便是阿吟姑娘吧?公子一路所历我也多有耳闻,姑娘相助良多,虽未曾蒙面,却觉相交已久。此次事出突然,匆忙招呼乔大人过来,但愿没误了你在幽州的事宜。”
“大人客气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乔吟突然搭话。
“敢问……宋大人名讳?”
“自清。”
宋自清……
说起来他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她还毫无察觉地与喻承谈论过新科的榜单,得到确切答案的乔吟突然轻笑一声。
是了,大人从来没有同自己明确表示过他就是宋自清,是自己一厢情愿握住那株朝天散去的蒲公英。
小妹奇怪的表现让乔鸣心生不安,好在御史大人没有让旁人回避的意思,便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以便照看。
很快,众人的思绪集结到了一处。
宋自清提及这段时日在平洲出现的诸多诡异事件——鬼灯夜行、白日飘符更有甚者血书挂墙,如今又遇上县令失踪,他听同行的长史提及幽州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况,故而找来乔鸣企图寻些策略。
乔吟没有想到,远离尘嚣的平洲竟也被安插了“本靥”。
方才听李盈提起,他的叔父李昱也曾做过一地长史,能力出众为人和善,来平洲一段时日,便将平洲打理的蒸蒸日上,而这也意味着平洲难以平静。
“不满大人,幽州的部分事务多由小妹处置,大人方才提及之事,是小妹去处理的。”
乔鸣毫不吝啬地将乔吟推到人前,他的妹妹自然是这世间顶好的。
宋自清原只从坊间听闻,对未曾亲眼所见都怀着信三分疑七分的态度,当下露出了惊讶之色。
“阿吟姑娘若能相助再好不过。”
在幽州,乔吟所采取的方法不过是利用魏然的身份近水楼台,探出轨迹后一步步接近“本靥”内部。而如今,这里的人都藏的很隐晦,不会轻易暴露身份,那就需要换一种方式。
“宋大人这里可有琴?”
宋自清不解。
李盈在旁闻言赶紧应腔。“我屋里有,我这就去取来。”
面对宋自清的疑虑,乔吟准备用事实说话。
“麻烦宋大人寻一处僻静之地,需四通八达畅连街区。”
“此处往东倒是有一条长街,日常为经贸所用,我派人去将两旁的商贩劝离,稍作修正后应符合你的要求。”
“那就劳烦宋大人陪我走这一程了。”
子时,乔吟与宋自清并肩行至街口,长街白墙处残留一些未曾褪去的鲜红,夜间的寒风吹过夹杂着凄凉的片片圆形纸钱,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响声。最近的日子,超过酉时路上便无影踪了。
这是“本靥”擅用的伎俩之一,以神鬼天谴之说植入山水改造。
乔吟将古琴平放于地,撩起衣角席地而坐。
宋自清不解其意,正立于四面通风的巷口,留心四周的动静。
只见乔吟双眸紧闭似是沉睡。再睁眼时,指尖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北风一同流转,一首铿锵肃杀的琴曲持续回荡在空巷口。
琴曲中有杀意有悲情,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在宋自清怀疑的眼神下,四周逐渐聚集起了一群布衣百姓,他们从巷口四面八方而来,僵硬地挪动四肢像木偶一般,凑近后会发现他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惨白不带红韵的脸颊仿佛刚从地府钻出的鬼魅。
他莫名冒出一身冷汗来。
身为朝廷官员、攻读门生,何时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
夜色笼罩下,一个个木讷的人偶没有灵魂,架着脑袋机械转移。
“他们是……”
“他们便是宋大人要找的人。”
女孩的琴曲果然厉害,一下子便引出了这么多潜藏的祸患。
乔吟仰头直视宋自清,让他震惊与恍惚之余能够重回清醒。
“至于其他人,宋大人或许应该备些不容拒绝的条件,不容到足以让他们弃暗投明。”
宋自清摒去惊吓理清头绪,对乔吟有了真正的改观。
“我懂了,多谢姑娘引路。”
府衙大牢暂时成为了这群“本靥”人的归宿,乔吟让衙役们悉数将他们的双耳密闭,他们不做挣扎安静地待在牢房内。
这群人虽有人形却无人性,即便是连日的不吃不喝不动不行,也全然感受不到生死悲观,更别说要撬开他们的嘴了,案件一时仍处僵局。
魏然传信即将临盆,乔鸣与宋自清作别后便准备赶回幽州。在宋自清再三挽留下,乔吟还是被留在了平洲,随他一同清剿“本靥”的残党。
她一方面忌惮魏然,另一方面又担心不妥善处理好平洲事务,日后藏有祸患。一番思量将陪同阿兄返程的任务交给了李盈,她是个聪明人,相比阿兄的情缘,是真正的旁观者清。
平洲的清扫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今日的城门外,很快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公子一路可还顺利?”
宋自清得了消息亲自前往接应,公子鲜少会与他直接对接,这次倒是难得。
顾淮孑风尘仆仆,原本干净俊俏的脸上多了一些细碎的胡渣,带了点不经打理的随意,他眸光流转间不知在寻什么人。
远远地,喻承留意到了乔吟蹲在一处墙角给摊贩们分享整改后的地形,穿着简单几乎要与摊贩融为一体,他高声摆手惊呼。
“阿吟!”
乔吟抬头停了片刻,距离的朦胧看不清对面的表情,她将人群劝离,没有任何反应转身进了小巷。
喻承挥舞的手臂找不到呼应之人,只能尴尬放下。
“先前平洲县令失踪,阿吟姑娘是陪同其兄长一同来相助的。”宋自清主动交代了情况。
“县令可寻到?”
“尚未,卑职怀疑是不是被转移了?”
顾淮孑微颔首,不排除这个可能。“陆路的话目前基本可控,他们躲不过去。要转移只能靠水路,再多查探。”
“是。”
至此一整日的功夫再没有见过乔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有心在躲两人。
“阿吟这丫头,我们特地赶回来见她,竟然听不着半声响,莫不是时间久了生分了?那完了公子,她跟在那宋自清后面马首是瞻的,一准被策反了去。这生死关头的情分,竟还比不上一个小白脸。”
喻承不遗余力贬低宋自清,毕竟早前他便看不得这白面书生,认为公子对他多有器重,明明有些事情自己做就行了。
“她是在与我置气,与你无关。”
顾淮孑明白此番回来,曾经的心照不宣都会化作刻意的遮掩。
“公子惹她生气了?”
喻承听后不可思议地嘀咕,“她真是好大胆。”
“她向来胆子大,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也对。可是公子,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恕臣斗胆,要不……您哄哄去?”
“你还真是斗胆呢。”
喻承立刻露出一脸谄媚,“毕竟玉儿还在幽州得亏了人家阿吟照料。您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宋大人好歹还当过您老师呢。”
“城门不是叫了你一同去查探吗,还留在这儿做甚?”
顾淮孑一句将喻承屏退。
其实,他们在离开时专门给乔鸣留下了一个驿站的地址,对于幽州的进展有一定的了解,至于久不回信,多是他提笔忘字。
乔吟这会儿坐在园子里一方池塘之上,塘中的彩鱼无忧无虑地肆意横行,她掏出怀中的折扇缓缓展开,这柄扇面被保管的一尘不染,上方是大人沉重的肩负,他也曾是自己的引路人。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一点一定,她猜到了来人却没有勇气转身,声音逐渐靠近后又停在某处。
即便近在咫尺,乔吟也没能做到心无旁骛地回头,再重逢他们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