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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吾友再难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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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幽州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见城门叠叠起伏的轮廓,乔吟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曾义无反顾向前,未料到重逢近在咫尺。
远处一蓝衫男子于城门口来回踱步,焦急之态丝毫不逊。
“阿兄!”
乔吟跳下马去,狂奔着朝那个方向,周遭风声不足以阻碍她前进的步伐,呼啸着祝贺她。
男子紧紧抱住她以示回应,扬起的嘴角和和煦的目光绕过乔吟一圈,妹妹穿着略带乳白的纱裙,是自他们落难以来不再敢沾染的颜色。
余光中,顾淮孑和喻承姗姗来迟。
乔鸣赶紧拉过乔吟,朝着顾淮孑深深一拜。
“下官见过御史大人。”
“请起,临时上任可有不适之处?”
乔鸣料想能够一举扳倒杨贺文的,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毕竟当初他可是指着自己的脑袋立誓,他永远扳不倒他,不懈求真的路被迷雾覆盖,他想赌,却不慎赌上了全家。
落子一刻,的确是悔了。
顾淮孑将其虚扶起身,他近距离才发现大人竟是如此风华亲和,与他想象中的鹤发持冠简直天壤之别,莫名流出几分惭愧。
“谢大人关怀,并无不适。宋大人将幽州种种安排的事无巨细。下官只需按历法行事,幽州经历虽有苦痛,却点滴于心,也算是第二故乡了。”
“那就劳烦你多多照看第二故乡了。”
“下官谨遵大人教诲。”
乔吟听闻阿兄言语不禁感慨,大人总能做到事无巨细,无论眼界还是手段都可谓上乘,他于日照行走,乔吟背道而驰,唯有跟在他身边才能稍微蹭上一点光亮。
所幸,自己如今也在光中。
她不欲过多否认自己,毕竟她没有大人那般的气魄和出身,有的只是自己这稀薄的双手双脚,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她拼命挖掘行走而来的路。
乔吟收拾思绪跟上前人的脚步。
阿兄是个书呆子,大人更是闷葫芦,两个人凑到一起,尽是官话事务没完没了。
乔吟鼓起腮帮子上前打断,生生挤入两人中间。
两人均未有闪避,同时抬手各扶一边。乔鸣拉的是妹妹的手臂,顾淮孑握的却是腕部。
乔鸣的目光突变清澈,于顾淮孑淡然不惊的面部上逗留一瞬,妹妹全然无知。
“怎么不见爹娘和嫂嫂来,莫不是我离了太久,情分淡了?”
“惯会胡说。”乔鸣收回视线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头。
“阿爹阿娘知道你要回来,起了大早收拾屋子准备吃食,然儿近来身子不适,晚间常常惊起气色不佳。本来都是要来看你,被我全劝下了。”
“哦~原来是迫于阿兄淫威啊。”乔鸣笑着骂了句“臭丫头”,仰头已至街区中央,他成了一脸讳莫如深。
“还有个人在等你呢。”
顺着乔鸣所指的位置而去,一家米店外有个人正默默等待。
“小姐……”
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圆脸微胖,已然泪流满面,她匆匆踏下台阶,拉起乔吟的手不停抚摸。“真的是你,小姐。太好了太好了。”
“落屏……你怎么到幽州来了?”
在父兄确认要继续上告的前日,他们准备将府上的几位奴仆一一遣散,乔家素来为主和善,大多下人都不愿意离开,有部分在官兵到场时抵抗遇难。
落屏是乔吟的贴身丫鬟,与府上的护卫朝联情投意合已久,乔吟对她骂着打着才将其勉强赶出,可算保住一条性命。
前世自己偷偷回登州看过,她过的很好,竟不知道她也来幽州看过自己。
“朝联来走镖,我听闻是幽州,便央着他带我一起来。没打听到小姐的消息实在不放心,执意多留两日,庆幸听到公子沉冤得雪。总算,一切都好。”
“好……”乔吟低头留意到她高高鼓起的肚子,立刻面露责怪。“胡闹,有了身子该休养才是,跑这么远来受罪。”
“我害怕嘛,怕小姐冻着饿着。早知道这么苦,当初真该陪着你一起来的。”
“再多个人吃苦,我可不要。”
朝着梨花带雨的落屏,乔吟说不出半句重话,她们从小相伴,形同姐妹,所有不能同父母兄长说的话,都可以说给落屏听。
“回府吧。我同落屏说起你要来的消息,她当下便决定要在这儿定居,苦了朝联这会儿正回登州搬行李过来。如今你嫂嫂也怀了身子,算起来比落屏的月份小些,我便邀她一同在府上暂住,你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那敢情好。”乔吟亲昵地拉起落屏的手,搀着她一同步入可见的美好。
顾淮孑眼含欣悦,觉她高兴不忍打断,唇角动了又动没有开口。
残酷却不留片刻侥幸,平静在深夜被残忍打破,门外是兄长急促的敲门声。
“阿吟,快,出事了……”
乔吟得了消息边跑边不忘斥责乔鸣。
“不是说去熬药给嫂嫂吗,怎么反倒落屏出事了?我让她等我一起,怎么自己去送了?廊下的灯不是都点了吗,怎么会摔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在里屋批文,外头突然一阵巨响,出去就摔在檐下了。你嫂嫂也吓坏了动了胎气。我已经第一时间去叫大夫了,落屏又一直喊你,实在是没辙了。”
乔吟预想了所有可能的情况,当真看见落屏摔在檐下的时候还是瞬间慌了神,鲜血摊满了遍体,来自她的好友。
没人敢挪动生怕伤到她,她就这样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乔吟一下腿软,踉跄着用胳膊搭着落屏的脑袋,跪在地上贴近她的脸颊不停安慰。
“小……姐……”
本已昏迷的落屏在此刻睁开了眼,要再言语已然格外费劲。
“不怕不怕我在呢,大夫已经在路上了,朝联也快回来了,不怕啊不怕。”
乔吟反复重复的词不止是安慰落屏,也是在安慰自己,她第一次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害怕,第一次见到血里掺杂了恶魔的笑容。
多少次杀人不眨眼,能够换来这一次洗心革面。
大夫赶到一搭脉搏,无奈摇头。
乔吟用沾血的手疯狂祈求他救救大人,她只想让落屏活着,哪怕用自己来换,老大夫摸着他的胡子只是摇头。
救不了大人,亦救不了孩子。
落屏努力吞咽口水拉着她的衣袖,强撑着最后精神竖起一根食指弯勾,随后丢失全部力气撒手人寰。
一句不说,足以杀死乔吟千百遍。
乔吟瘫倒于地,泪水不听劝地接二连三滑落。
乔家父母赶到的时候她呆愣着不发一言,像是被定格一般抱着落屏不肯撒手,怎么劝都不听。
落屏本该平稳度日,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只因为对她的牵挂遭遇此劫一尸两命,她怎么能不怨自己,她该怎么面对。
设想的完美结局,竟将原本无灾之人拉入漩涡,老天爷真是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松手,松手阿吟。”
顾淮孑蹲下来紧紧握住乔吟青筋泛起的手掌,不停安抚她。
乔吟轻抬眼帘,是无处宣泄的悲哀。
而此刻朝联正赶来,他从乔吟手中一把夺回落屏,撕心裂肺的哭嚎将乔吟的沉默一一击垮,她憋不下去,在顾淮孑送上臂膀的时候痛哭出声。
由于落屏的离世,朝联在大哭后精神受到了重创,一度想要自尽,被随行的伙伴拦下,强行绑了起来。
乔吟一整晚静静地守着落屏,顾淮孑也在一旁陪着她,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保护起来的女孩又一次陷入自责怪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是想着能好好与你作别,却不料是这种场景。”
“大人要走?”乔吟难得抬头,顶着沙哑的嗓音问他。
“有些边关的事亟待处理,明日卯时出发。”
“既如此要紧,大人何必随我来幽州绕一绕。”
“是我带你出来的,自然要亲手将你送还给家人。”
换作往日,她必然要作势夸一夸大人,而今日她已经乏的无处寒暄不想应付,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既如此,大人明日还要晨起,不必陪着我守夜。我一切都好。”
“无碍。明日让喻承租架马车,在车上眯会儿就行。我还有事要同你交代。”
乔吟半跪着调整姿势,额角缠绕的白带长长拖地,“大人请讲。”
“世人皆有心思。他们的心思或利己或损人。与人相处,不可过度信人,也不可太过疑人。分寸之间要多把握,才能摸准他们的心思。”
心思?顾淮孑莫不是在敲打她。
“大人也觉得落屏之死……有蹊跷?”乔吟虽然悲伤至极,但尚存理智,她始终有所怀疑。
“那方台阶不算太高。总之,多听多看多行多思。我纵使离开,也不可忘记答应我的事,遇险不可搏命。”
乔吟的左手还搭在落屏的左手之上。
夜深了,她变得好冷,她一直都是温暖的太阳才对。
“会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我不会让它轻易被夺走。”
“我会尽快结束。”
似乎是心有担忧,顾淮孑补充了一句保证。
在乔吟扛不住疲惫眯眼的半个时辰间,再醒来时顾淮孑已不见踪影。
膝盖处静静躺着一柄折扇,是与大人形影不离的那柄。
展开后一副壮阔山水再现,刻画的是永禾最绚烂的峭壁狂浪,右上顶角边崭新笔墨是大人的笔迹,依次所书:幽州无忧、株洲难诛、左州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