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秋》倚棉宿

6、桃夭残碧

　　清晨，我悠悠转醒，间内依旧恬静如初，我却依稀念得昨夜我心怀戚。油灯燃尽灭却，余一盏蜡迹。青丝散了一膛凌乱，我侧身信手握过木梳，一如昨日般望见那幅丹青，门外煦日光线已然透进，比先前看得更加真切。我猜测这样一个女子，会是怎样的人？若说清冷，唇萼边似有含笑却不张扬，若说明朗，举手投足又颇是矜持，应是素性清淡。淡字总比冷字好些。
　　我着衣，一往如初的素淡，烟笼清荷百水裙，散缎摆轻纱，如御清风栖蝶，满下是瓣。我极少戴钗簪，到底是入了贵槛需生庄相，灰白玉珠花簪斜横浓密墨丝间，许真如朝雪说的那般，我天生不会回眸一笑百媚生，不会红妆素裹把袖摇，朝雪说，我并不是容颜姣好的倾城红颜，却横生一股书卷气，彼时我莞尔回曰：“执卷作知己，自敛书卷气。”所谓书卷气，我想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丹青翰墨，出口成章的滔滔长文，矫若惊龙的一帖方作，不过是没了女子的矫情。的确我不喜更不好矫揉造作，易先生总同我说：“满腹珠玑的女子要么心怅愁绪多，要么性清安逸多。”我大抵属于后者。
　　整罢仪容，我启了栎木窗栊，笔直文理贴于掌心切实得舒顺，渗凉的气息頓让我清醒，又夹如昨日一般丝缕兰香，我臻首，长廊边隅，皆栽了兰花。此刻此景，断不会让我思起“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这般酸味够足的靡章，却是意义简明地悄唸：“东风时拂之，香芬远弥馥。”于兰，我算不得喜欢亦算不得厌恶，花开花落几番晴，叶碧叶颓四时回，花花叶叶自有自的性情，亦人人自有自所爱花木。
　　“易姑娘起得极早。”杜蘅生的嗓音我未忘记，深沉蕴敛。
　　我收回望兰的目光，并不望他，我知晓他要携我去见夏侯罄，话语淡如清水：“走吧。”
　　杜蘅生明了，略退一步滕出一片路，墨色袍子衫衫，不出一点浮尘，他似甚为沉寂和知分寸的男子，张弛有度：“易姑娘请。”
　　我步得轻巧，却始终难忘那幅画像，心如蹒跚。
　　桀骜山庄糜芳苑内花园一座，素花抹淡妆，芳菲着华服，池塘生春草，园柳变禽鸣，长亭凭朱栏，广茵画绿意。
　　夏侯罄便立于长亭一头，始终持着一份温文儒雅，未曾有变。我走近，揖后不待他任何言语，直开门见山，仿若谢意：“前辈打点与我的住处，兰花开得极好，更挂佳人丹青一幅，许是溟之幸，沾染画中佳人几分样貌，劳前辈挂心，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冒昧一问前辈，画中佳人可是唤‘夏侯汀兰’？”
　　“是”他不置可否，似是端详出我怀揣的些许不安及，他不忘添一句：“如你所说，吾侄唤作‘夏侯’汀兰，虽摘名章段句取之，倒还能入耳，你觉着如何？‘易’小姑娘。”
　　语出强调“夏侯”、“易”之别，我问得隐晦，他亦答得隐晦却昭然若揭：我与夏侯一门并不血缘关系。我只安了七成的心，却仍余三成忧心，智人非诚人，只要有张嘴，谎谁人不会道之圆之。
　　我敛笑，笑得极其客气却并非奉承夸耀：“可以。汀兰姑娘想来喜兰？”
　　“是喜，不过更喜桃。”他如实答，眸中清逸。
　　我环顾四周，错综列排的桃树，不过是夏末秋初，花已不在，余藏叶虬枝，簌簌沧桑，几分成熟几分萧条，我毅然慎言：“我可能见见她？”
　　他先是不语，神色倏如被清霜般凝重：“她追春时桃夭灼灼其华，未曾归来。”
　　“什么”我生惑反唸一遭，全然悟不透他所言。他看破我的心神，笑得淡，道得凉，再添一具地解释：“追至黄泉，故未曾归来。”
　　我不语，已然知晓这是佳人薄命。他的声音如灌入萧瑟秋风的长流，缱绻于立秋过去二日的凉意中，散得碎如龟裂。
　　我诚然，桃花圣华与败落，于夏侯汀兰穿成一出西厢，她花季如花开盛时，她香消玉殒如桃展枝搁浅，无奈揉瓣成碎唯剩苍叶保茂盛，可到底，不如花开叶伴时候的芳华了。
　　我自知不可继续话题，即止了语。任处处留叶桃树之叶，为花折亡泪尽干涸，最后摇摇欲坠为风拨落。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听着千年泪酝酿新的一章，所以出现了伤感的文字，不过有了感觉写出来的文字总是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