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潋滟如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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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莲绿绕，末裾佩瑶，对晚糜芳髾廖。风尘有情寄逍遥，砧无情，烛泪萧条。
距我写下着半阙广寒秋，竟已过两年。如今我已十二。时过境迁，兄长已能料理家中事务，夏侯罄也颇为放心，携妻隐逸。而我，终究未见到亲身父母一面。只记举家为夏侯罄践行前，我焦急向他询问父母下落时，他依然笑得平和如初：“丫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也未多追问，因为无需道貌岸然地摆出子女的姿态，毕竟我与他们十二年未见，不过是时间记得一切罢了。
如今是小寒，我才恍然醒悟原来过了冬末，我在这里，就安身整整三年了。
金陵名城，秦淮河畔。一年前，便是在这河影斑驳下，我认识了一个潋滟如水的女子。灵眸清澈，似秦淮河波澜中的一滴，明净如她，默默如她，极合她的名字——水若清。
依着桥上石栏，纹理似刻入肌骨般清晰，心却在沉默中渐模糊了。
那日夜色已浓，人声也隐去了。
我很忧心，因为选秀时日的迫近。虽然我年纪尚未到，但我明白不过是早晚的事，也许还有三四年？最糟糕的年限是两年。寄人篱下，总是要有所付出，更何况书香门第。现下我有三条路，选秀文举或武举，我不会舞刀弄剑更没所谓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武举必然不适合我。一个是宫门，另一个是官场，皆深如汪洋无所边际。
我倏然吐出一口气，娥眉紧蹙苦恼分毫不减。肘间浑然一颤，我一惊，回首望去，竟是清蘋，似乎已矗立在后头许久了。
清蘋轻拍了我的肩，盈然步近：“小姐，很晚了，我们回去罢，家中人会担心的。”
担心？不过是托人捎话问明去处回禀后再关照一句罢了。心中纵然千般嘲讽，此话却未曾出口。我不想让清蘋担心，这些年，清蘋用心打点我的生活，自然而然成了我最亲近的人，情同姐妹。她曾沉稳地握着我的手，万分企盼：“虽你归家不久，我知你心中与其他少爷小姐们尚有隔阂，可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渐渐融入他们，毕竟，这里是你要长久安身的地方呀。”我心中始终对他们有着莫名的抵触，却不愿违了清蘋的希望，故这几年中，我尽量平和待人，对他们的问候也
都周全，只是深交，仍是不愿。
我摇头，执拗道：“不用，我想一个人想些事，你先回吧。”
“可小姐......”她欲说服我，却被我即刻打断：“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的，若杜总管问起，便说......便说我在丝竹院听笙，先遣你回来备浴水。”
清蘋劝不了我，也未多言只应下了话，便离了。我立在这头目送她远走，身影渐淡在灯影阑珊中，方背过身去。去丝竹院听笙不过是打个借口让总管听不出破绽罢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几番辗转，河灯逐添，铺陈眼前的暗淡恍然被点亮，素纸灯上皆为朱砂点下一个浓重的“酒”字。原是已经到了酒坊，也好。只作轻笑，究竟举酒消愁还是愁更愁，何不自寻体悟而非偏信书中字句。从容步入。
拣位落座，光影虽暖，已然无人终究冷清。
“这位客官要些什么？”小二询问。“一坛女儿红，一坛八桂。”小点两坛，方要转身，却见满目秀颀倩影。原以为早已人去店空，却未曾发现有个女子坐在店家一隅。分明是洗净铅华，任窗栏外街衢绚烂，到她这却以安然若素了结。她极沉地握住手中瓷盏。青黛眉弯深蹙，纤手撑额欲掩愁容，然一双若水澈眸隐浮余泪却将她哀愁宣泄无疑。
我起身向她走近，低声暗问：“姑娘有何伤心事？如何一人在这里饮酒？”许是方才在愁绪中的沉迷让她未察觉到我的存在，闻得一声唤，怔了一怔后放下杯盏，对上了我的眸，眸中温流，恰如涧底清滴拥石上冬雪，可化心寒。“没有什么的。”如意识到方才失态，她只是掩饰，不愿多说。
“姑娘真的没事吗？”我再添问一句。隐隐，我竟觉得我与她有些许相似，或许都宁愿独揽愁绪不愿泄露丁点，又或是始终寻不到那么一个难得的知音可以安心地吐露心声呢？
不过一会的沉默，她继启唇，眸色沉了下去：“真的没什么。”
“呵......”我唯抒出一声沉重叹息，坐在她面前椅上，面上仪静，心底却已倦极，无人倾诉的负荷千斤沉重，我已把持不了：“姑娘何必勉强？我也不过是个伤心人，你我各有各自无奈，今可相遇，亦算是缘了。不如你我作个交换也好。”
似乎微微动容，她复抬眸，探问：“什么交换呢？”
“互诉烦恼，你我不过常人，总不能事事都由自己受，只是不知姑娘愿不愿。”正问着，小二上了酒便退下，我执杯启坛，麻木地凝视酒液若断线明珠破散着滚入杯底，化成透明，而后一饮而尽，呛人的酒味迫使我短暂地清醒，只是一过这间隙，我便继续沉沦。
“好。”她应下，杯已空，并未急着再斟：“明年我便要参加选秀，可我不想。”
须臾，我手中举杯的动作凝固了。选秀、选秀，想也是出身世家的女子，即便想逃，想搪塞了事，都由不得自己，哈，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稍一沉吟，我继续手上动作，任酒液于心肺上刺下千疮百孔：“可巧，我和姑娘一样，不过是比姑娘延后个几年，不知姑娘是哪家闺秀？”
在她眼里，我看见了意料中的惊异与略微的迟疑，勾起唇畔，我坦然莞尔：“不必担心，既是交换，我定将我的背景一字不漏地向你坦诚。”
“嗯”她先回应一声，尔后道来：“我是天漩山庄袭家客卿，名水若清。”
若清若清，人如其名，清净若水，与世无争自有一方净土，但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毕竟不长久了。我居桀骜近三年，自然明白桀骜天漩之间利害冲突的分量，只是未想到，她是其中一员。我突然想放声大笑。
我仿照她的说法，逐字逐句：“我是桀骜山庄夏侯家眷，名夏侯寒。”
我分明看见她的脸上的神色，是溢于言表的惊愕而后落寞，余下一片死气的沉默，久久，她背过脸去，推远了酒坛，似不愿与我共饮：“寒姑娘，我们不该认识的。”
“呵呵”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色，笑得颇为傻气，浑然不知自己哪来的心思，当即挡住她推走的酒坛，莫名端正了神色：“何苦呢若清姑娘？既迫于身世的束缚，却又反过来用身世束缚自己的情感？何必呢！”
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几乎是失落彷徨冲破了心底那道卡，掀起狂澜一发不可收拾：“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和必先同调！若一直掩饰自我，不会累吗？所以...”拿起酒坛狠灌了酒杯满满一盏，双手端起，近至面前：“只要姑娘愿意，我愿与君共饮，醉才方休！”
眼角毫无征兆涌出灼面的泪，扬扬洒洒溢满了我整张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情促使这泪如雨下，只是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以及我骨子里的倔强是多么强烈。
她依旧娴静，僵硬的神色渐融化了：“好，那若清先干为敬。”终于她又端盏，一口饮下。我眼中模糊，看不清眼中雾气是她的还是我的，抑或是两人皆有呢？
如今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秋前，她的身影已经淹没在宫阙阴霾的影下，至此，我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了。只记得离大选一个月之前，她用力握着我的手说：“寒儿，一个月后我便要参选，可我...真的不愿三年后你我同在深宫中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也许三年后的我，再也不是现在的我。我只愿，你能有所办法，不去参选，虽不想见，情谊犹在，这就够了...”那日却是她泪如雨下，而我，仅是呆滞地拥抱着她，仅是默默地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甚至忘了如何安慰她。可需要吗？注定是宫墙两隔了。
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若清啊若清，多少事是你我无法把握的？
猛然脸颊一冰，竟是落雪纷飞。我裹紧身上披着的袄，遥望雪如絮旋下，入水即化，悄无声息。似满天飞羽，布下苍凉的局，河水无尽，延向未知的京城宫廷。其实若清为我作了一个选择，在选秀与文举间，于我，只剩下文举了。
我转身，就此踏雪而归。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潋滟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