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一祎

6、第 6 章

　　“新来的是吧。”

　　“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里是护士站。转角这里是水房，热水温水都有。再拐一个弯，就是你们住的病房。直着走到尽头是卫生间。”

　　“诺，409，就是你的病房，推开门直对着就是你的床位。”

　　空荡荡的病房里，许时安和纯白色的被褥两两相望。护士小姐嘱咐着：“你们屋那两个好像都出去了，你先收拾东西，待会正好要吃饭了。”

　　等护士走后，许时安开始认真地收拾，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放好。

　　午饭时，她见到了同屋的一位奶奶，看起来六十岁左右，为人很和善。

　　许时安不擅长交际，给人的感觉也冷清，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好相处。

　　病房里的生活没什么意思，多半都是空闲的。医院有组织一些活动，可许时安不擅长交际，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几乎没有参加。许正志不时发来消息，许时安多数也就是回复“还行”“嗯”“好”“知道了”，没有更多。

　　许时安和大部分病友一样，在早晨发作比较厉害。有时候甚至觉得杀了她会比把她从床上叫起来容易很多。

　　倒不是困倦，只是那种深陷泥沼的感觉实在难受，让她无法移动半分。她会躺到护士来发药的时候，乞求这些花花绿绿的药片能够救她一命，让她摆脱那种仿佛被人固定在床上的感觉。

　　真奇怪，她明明想死，却抗拒不了人类求生的本能。

　　每次吞下去药之后，护士都会要求张嘴检查。

　　许时安刚开始是不理解的，不吃药能干嘛，难道还有人会把药藏起来吗？

　　然后她就对上了旁边床小姑娘的眼神——她正在藏药。

　　“……”

　　“……”

　　同一时间，她们大眼瞪小眼。

　　还是那个小姑娘先反应过来，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许时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之后那个小姑娘也不避着她了，光明正大地把药片藏在床垫底下。在许时安投来目光的时候，甚至还能淡定地回望她。药片并没有变多，许时安后来知道，她把药片全都丢进了厕所。

　　那个小姑娘叫荀然，比许时安大一岁，休学了一年，还在念高三。

　　许时安不擅长交往，荀然却完全不同。

　　或许是被许时安发现了秘密，荀然反而对她异常热情，什么零食啊，饮料啊，都要分给她一点。许时安拒绝不了的时候，只能礼貌地接受，然后在她炽热地目光下咽下去，真诚地夸赞好吃。

　　荀然这时候总会露出一种“我就说吧”的表情，然后得意洋洋地回到床上，继续吃东西。

　　刚来病房那天，许时安就注意到了，旁边床位下面摆着好几排饮料，桌子上放着一大兜吃的，柜子里也是，都快塞不下。

　　或许是因为她太快乐了，感觉起来比谁都正常。所以许时安是有疑惑的，难道像荀然这样的人，也会得病吗？

　　许时安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些心理疾病好像不分年女老少，又或者财富多少，身世如何。在它面前，人人平等。

　　许时安后来才在一次偶然中得知，荀然患的是双相，全称双相情感障碍，又称躁郁症，目前正处在躁狂期。

　　荀然不知道许时安在想什么，一脸天真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待会屋里要消毒，不能待人。

　　荀然是娃娃脸，长得讨人喜欢，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性格好。许时安也这么觉得，估计没有人会不喜欢荀然吧。后来啊，荀然告诉她，有的，荀然自己就不喜欢荀然，就像许时安自己也不喜欢许时安。

　　某种程度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相似的。

　　许时安和荀然一起去走廊的椅子上待着。

　　这个时间段里病房是有活动的，不过许时安和荀然都不打算去。

　　今天好像是跳帕梅拉。

　　许时安想到。

　　不等她想什么别的，荀然就凑了上来，“以后我叫你安安好不好？”

　　许时安其实不太习惯跟别人这么亲密，但也没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叫我小然就行。”荀然一脸开心，拿起手边薯片开始吃，没心没肺的样。

　　“唉，待会又要查房，真无聊。”荀然嚼着东西，再加上本来就是自言自语，许时安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荀然也不在意，她们两个一动一静，倒是莫名和谐。

　　“完了完了。”荀然突然站起来，开始翻找，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松了一口气：“原来在这。”

　　她放下薯片，随口问道：“你手机还有电吗？”

　　许时安看了一眼电量，“还有27%。”

　　“那走吧。一起去充电。”

　　“嗯。”

　　荀然带着她穿梭在复杂的走廊间，许时安看见了各种各样穿着病号服的人，有的在唱歌，有的坐在长椅上发呆，有的两人一组聊天……

　　“我跟你说。”荀然忽然靠近她，挽起了她的手臂，装做聊天一样小声说道，“就刚刚路过这个，跟你一样，抑郁症。”

　　许时安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她并没有告诉过荀然自己是什么病。

　　“知道什么。”荀然看到她眼里的震惊，有些得意地说，“就你那副样子，我见多了，每个都是抑郁症进来的。”

　　“你什么症状。”荀然来了兴趣，“自杀过几次？”

　　许时安被她的话震惊到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惊讶，荀然摆出一副老者的姿态，意味深长地说，“等你住时间长了就知道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看来你自己都不了解这个病啊。”荀然感慨地说。

　　她没再继续，护士站到了。

　　许时安见到了昨天带着她熟悉病房的护士，她正在整理着衣服，拿上笔本准备出去的样子，见她们过来问道：“干嘛？”

　　荀然嬉皮笑脸地冲她晃了晃手机：“充电。”

　　“哦好。”护士小姐淡定地接过，“过会再来拿吧。”

　　荀然吐了吐舌头，拉着许时安往回走，一边小声腹诽着：“就是她，最不好说话的一个护士，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许时安还没来得及想好她该怎么接这句话，荀然根本没给她开口地机会，“哎对了，你平时都干什么呀，我喜欢写小说，画画。”

　　不等许时安说话，荀然一下子没了声息，拽着她赶紧贴着墙根跑了。

　　许时安：？

　　她抬头瞥了一眼，发现一个穿着白大褂地医生走过，像是再寻找什么。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荀然就像念佛一样催眠自己，闭着眼睛就直接往前走。

　　许时安被她拉着走了好远一段距离才停下，她松了一大口气，拍着胸脯：“幸好没看见。”

　　话音刚落，许时安就听见背后一道阴冷地男声响起：“荀、然。”

　　荀然一下子僵住，像木头人一样转过了身子，硬生生挤出来一句话，“唐、唐医生早。”

　　“不早，都九点了。”她口中的“唐医生”直奔这边走过来，皮鞋和地板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荀然一副英勇就义地样子，低声向着许时安嘱咐了句：“安安，我要是没活过今天，我的零食就托付给你了，记得全部烧给我。”

　　正说着，唐医生已经到了面前：“又说我坏话？”

　　“没、没，怎么可能。”荀然谄媚地笑了两下。

　　“许时安？”唐医生试探着叫到。

　　许时安点了点头。

　　唐医生看起来不像是很严厉的样子，左胸前别着三根笔，手上拿着一根，看样子是在记录什么东西。

　　“查房了，回去。”唐医生收起对着许时安的和蔼样子，对着荀然严肃地说道。

　　“好吧。”荀然撇了撇嘴巴。

　　不一会，唐医生带着一大部队进了409的门，每个人都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露出两个眼睛打量着她们，像是在看什么标本。

　　唐医生是主任，也是许时安和荀然的主治医生。

　　他们先问了那个老奶奶的情况，下一个就轮到了荀然。

　　荀然就像蔫了的茄子，神色厌厌的，看起来真的怕唐医生。

　　她如实汇报，“感觉很好，做什么都有力气，很想说话，感觉有用不完的精力。”

　　“嗯。”唐医生审视的目光落在荀然身上，“药都吃了吗？”

　　荀然特别小幅度抖了一下，几乎不可以看见，“吃了。”

　　很显然，她的一举一动没逃过唐医生的眼睛，他冲着旁边的医生说：“告诉小刘（发药的护士），重点检查荀然有没有吃药。”

　　他的声音没有避着谁，所以大家都能听见，荀然坐在床上，埋头不作声。

　　“吃药很重要，吃药才能好起来。”唐医生说道，“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用都没有。”

　　荀然不敢还嘴。

　　唐医生没有揪着她不放，转头看向了许时安，微微一笑：“我看你俩关系不错，挺好的。多聊聊天也有助于恢复。”

　　“你今天怎么样？”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赤裸的。

　　“感觉胸闷，喘不过来气。”

　　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的陈列品一样，被展现在医生面前。

　　“嗯，还有呢？”

　　不用掩盖，不用隐藏，因为所有人都一样。

　　“头疼好点了吗？”

　　尖叫，哭喊，发呆，不舒服。

　　“还是那样。”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病人，她并不是异类。

　　“知道了，会给你调整药的。”

　　此时的许时安第一次有了一种归属感，仿佛她生来就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