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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劳 ...

  •   这日的太阳赶着趟儿的上三杆,一阵暑热来势汹汹。
      “今日怎这般蒸烤?”白灵翻出镜奁里压着的木藤扇,这扇子是白巽懿去年找扬州城里出名了好手艺的钱三娘定做的,上有十屏,每一屏都作了画,鸟兽虫鱼,蕉下月上,石涧溪边,皆为精美。那钱三娘虽以两手劳动为生,却并不是个俗人,可作画可成章,很招白巽懿喜欢,三娘的工坊也自此成了白巽懿常常寻消遣的去处。
      听说三娘幼时家贫,父母皆缠绵病榻,兄长又是个嗜赌之徒,即使有口授诗篇便能成诵的本事,却依然不得找到学习识字写文章的门路,只等到现在有了养活一家子的本事,为了做生意,能写一些字而已。
      “姑姑总说,做这把扇子的钱姐姐是位值得敬重的人,姑姑也爱与她往来。”
      双儿把白灵一头如织的墨黑头发梳顺,再全部高高绾起。
      “三娘自食其力,嫡亲卧病,亲兄无能,但依然在这扬州城里活出了一番天地,自然是值得敬重。”双儿手上绕着灵儿的头发,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混着她常用的佛手花露,蒸出一阵粉香。
      白灵见状,急忙撇开桌上的其他簪子发饰,只拿起一枚简单的木钗递给双儿。
      “今日真是,卯时刚过就这般热。”双儿接过木钗,利落的插进给白灵绾好的发髻中。“既这般的天,髻子就绾得高了些。”
      白灵对着铜镜高兴的摆来摆去,摇摇晃晃得出了房门。
      双儿坐在马车帘子前的侧位上,怒逸见她坐不稳便伸手时不时扶一把。
      每一次扶稳后,双儿都会微微扼首,嘴里又道谢。
      大概重复了四五次,怒逸莞尔,忍不住问她:“我只知道白夫人出身于世家贵门,书香门第,自幼便随母处理白府里外的琐事,故而是言行谨慎,知礼拘行,却不知府里的旁人也都如此这般拘礼,连刚过了七岁生辰的小灵儿刚与我们认识的时候,都一点尊称敬语不落。”
      双儿倒也不急着解释,话里也半点不恼。
      “这世间多少误会反目都是因为戏言而起,小殿下年幼,不以我身份微贱,唤我一声姐姐,所以我不同他说什么。但同双亲挚友须这般如此,同主客如此,同萍水相逢之人也如此。”
      怒逸听到这话,眉心一动,有意往旁岔了话头。
      “将军昨夜亥时归,今早刚醒就和夫人差着我俩把灵儿和殿下带出府,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双儿抬眸看向他:“将军以为,会是什么事?”
      怒逸看到前面的坎坡,拎着马鞭往上提了提,又对着马车帘子里道了句:“殿下,前面要颠簸一阵。”
      慕容冲从帘子里探出头来:“无妨。”又对双儿:“双儿姐姐要不还是进马车里来吧,前面路不平,别摔了。”
      双儿摇摇头,笑着对他:“我没事,府里的大马车都叫去充公用了,这么窄的小轿,你与姑娘坐便是。”
      慕容冲钻回帘子里,帘外两人一阵沉默。
      “几日前,府里糟了鬼吧。”
      双儿闻言,有些肃然地看着他:“将军可是前几日看见什么了?”
      怒逸抿着嘴:“得亏夫人未将修别院的事情告知众人,那细作进了白府便直奔竹苑,殿下那时已在别院歇下了。”
      双儿顿时反应过来:“怪不得小殿下入府前,夫人大张旗鼓的要腾出本是姑娘住的竹苑,可同时又秘密吩咐几个心腹开始别院的修缮,夫人将军感情笃切,府里其他下人都以为这别院是为了夫妇俩泼茶观书所建,竹苑里小殿下的物品也并未全部腾出,而是刻意留着,原来是开始就为了防着有细作。”
      怒逸点点头,“夫人用心了。”
      一行人是为去扬州城郊山上的酒觞亭避避暑,双儿灵巧心细,提前置办了些能做冷淘饽饦的锅碗和炉子,不至于众人夜里归府前饥肠辘辘。
      许是赶了趟儿的准备吃食,这么颠簸的路双儿竟然闭着眼睡着了,怒逸几次看她摇摇欲坠,又怕把她惊醒,干脆与马车的距离拉近了些,这样双儿即使倒下,也能被他接住。
      白灵昨晚在廊上等受了寒,今日又热得紧,果然身子不适,一上马车就睡了过去,慕容冲在一旁默默看书,时不时看她一眼。
      这会儿白灵的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慕容冲用指尖捻着衣袖,一点一点为她拭去,中途又叫车停,去路边小贩那儿讨了杯茶给她喝。
      “定是伤了风热……”慕容冲喃喃自语,离她坐得更近了些,这才看到她烟云般的发髻上唯一的那枚木钗。
      白灵自然是生得极好看的,珠圆玉润,唇红齿白,年纪小不怎么施粉黛,平日里头上的发饰就少,今日只一枚,反而更衬得那如凝脂般的皮肤。
      慕容冲看她歪着小脸熟睡的样子,不觉入了神。
      到酒觞亭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热气散了些,白灵也好受了些。
      慕容冲:“没有呕吐的感觉吧?”
      白灵摇摇头,“只觉得脑袋不清醒,整个人晕乎乎的。”
      双儿一下车就卸下了马车上的器具,麻利的在亭边架起一个简易的炉子,从一旁的罐子中拿出最大的那一个,倒出密封用的井水,开罐后,里面竟然盛着昨日伙房留的鱼汤,双儿一路都将那罐子护在身边,生怕磕了碰了。鱼汤倒进炉里,生火煮沸,便可用来煮饽饦。
      白灵盯着炉里翻滚着的乳白鱼汤,肚子不争气的响了起来,双儿虽然笑她,嘴里也不忘开慰:“姑娘昨日晚食也只吃了枚炸糕,这会儿该觉得饿了。”
      慕容冲随她们一起蹲着,拿起旁边一个手掌大小的罐子。
      “双儿姐姐,这里面放的是什么?”
      “那是辣酱,我备了两罐,一罐辣椒所制,一罐茱萸所制,之前接风宴小殿下没尝着,今日定要尝尝。”
      怒逸俯到慕容冲耳边,低声说:“据说陛下当年吃了这辣酱后顿觉唇舌肿胀,一开始还有医者乱言说是中毒之状,没想到冷水下肚后歇一会儿便复了原样,可经过这么一番,宫里也没人敢私自尝试了,所以小殿下你未见过。”
      慕容冲揭开罐口闻了闻,觉得这酱很是鲜香:“父皇不喜辛辣,所以连茱萸酱我也食之甚少,可那滋味我总记着是好的,今日定要大快朵颐!”
      谈笑间,双儿已经将提前备好的面团揪了面片下锅,又略施了些盐到锅里,不一会儿便盛出了第一碗递给白灵,白灵又转身递给了慕容冲。
      “小殿下先尝一碗不加辣酱的,就品最新鲜的鱼汤本味,鱼汤饽饦可是双儿最拿手的,要我说,宫里的御膳也不及这一碗的味道呢。”
      慕容冲接过,用瓷勺舀起一口汤,吹凉后送入口中,紧接着又送入一口饽饦。
      “好鲜的鱼汤,这饽饦也煮的恰到好处!”
      双儿手里不停,又给车夫脚夫各盛了一碗。
      “你们先吃这热饽饦出出汗,我一会儿再做冷淘,这个天吃了最是清爽解暑。”
      白灵则是往碗里放了一大勺辣酱,本为乳白的鱼汤上面泛着红油,更加垂涎欲滴,怒逸则是添了勺茱萸酱,大口得送进胃里。
      双儿忙完饽饦,着急吃了两口,便去另一个篮子里拿出索饼放进锅里煮,煮好后过冷水,再往里面加入香醋、蒜泥水和几勺辣酱,端着木碗来回颠着搅拌,最后点缀少许葱花即成。
      “姑娘要添辣油吗?”
      白灵用筷箸搅着碗里的索饼,把碗送到双儿面前,双儿用勺压在罐沿滤出一勺辣油添在白灵碗里,慕容冲站在她身后,正收拾着手里刚刚吃饽饦剩下的碗筷。
      “小殿下尝尝辣油?”白灵甚至笑得有些‘狡黠’,把手里红亮亮的索饼亮给他。
      慕容冲只是笑着接下,毫不犹豫的挑起一著送进口中,白灵见他眸光微动,没有如他父皇那般的反应,心里竟然有些失望。
      “双儿姐姐,这辣油竟这般提味,真想带回皇城同皇姐皇兄们一起尝尝。”慕容冲神色自若,并没有大家预想的样子。
      “看样子殿下是食得辣椒的。”怒逸也霁颜,“不过还是别带回皇城了,明上不说,都默默把此物当作禁品了。”
      慕容冲接过双儿提前备好的酸梅饮子,“那我就去给父皇说,成了,今上都接受了,燕民们自然接受;不成,父皇也不会因此对我动怒。”
      怒逸则不动神色的走到双儿旁边,替她收拾物件。
      “想不到双儿姑娘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双儿如月牙般的眼尾轻佻,“做下人的,哪有不会几道菜的,将军为国征战沙场,自有各路手艺好的厨子替你备好餐食。”
      怒逸见她后背被汗沁湿了一片,脸颊也泛着红晕,并不盯着她:“军中的厨子早已是黔驴技穷,荞麦蒸馍,玉米烤馍来回果腹。来这扬州一趟也见了不少幽云十六州见不着的吃食。”
      双儿看着他如刀削的侧脸,虽常年沙场,怒逸脸上却不见风尘,颇有兰陵王上阵都需带魍魉面具唬人的秀丽,但又不若慕容冲龙阳之姿的漂亮,怒逸脸庞窄,无论是眼睛亦或鼻梁都是熠熠直接的,剑眉星目莫过于此,若彼时就有科举,怒逸定也要争一争那探花郎。可他通身的气派却像直接给众人宣昭了他的身份,那般的凛冽冷淡,仿佛天生沾了血腥味似的。
      “那日后,我同将军多做一些家常菜吧。”双儿收回目光,把鬓发撩到耳后,继续往篮子里装盘。
      怒逸闻着那股淡淡的佛手香,看向她点点头。
      “好,有劳双儿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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