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amoureux美栀

8、聘汝

　　说回府内，白巽懿的心腹丫头除了双儿，还有位叫梨花的。梨花只比白巽懿小两岁，自小就跟着她，府里的大小事事无巨细基本都交由梨花和另外三个嬷嬷料理。
　　梨花助白巽懿协理府中大小事，颇有些整治那些不规矩下人的手段，府里下人敬重她，同样也惧怕她。婢子小厮们拿得出手的光彩事，拿不出手的腌臜事，梨花嘴上不说，心里如明镜似的，将军和夫人要捉“鬼”，自然得让梨花开这个头。
　　“这两天府里有个下人失踪了？”
　　梨花端上一盏茶：“是的夫人，伙房的环娘前日里就寻不见了，其他几个伙房帮差的一直替她捂着，想必是收了好处，我都给散出府了。”
　　白巽懿点点头接过茶：“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不过夫人，将军，这几日我在府内下人们中间转圜时，知道了件陈年旧事，或也知晓了环娘里通外贼的缘由。”
　　白巽懿抿一口手里的那盏茶，看着她：“你说。”
　　梨花微微一福：“说来颇有得罪，但事到如今，一时也想不出旁的东西。”
　　陈逾点点头：“但说无妨。”
　　“夫人和将军可还记得这白府以前的主人？”
　　陈逾点头：“这地方原称青夕园，是淮安王平日里消遣的去处。”
　　“淮安王战功赫赫，很得先王的器重，所谓时沐圣恩，朝里做官的大臣们每提到这词就知晓在说他。可这么一位骁勇善战的封王，唯独有一个耽于女色的毛病，家中妻妾众多，宅院里是不得安宁。这青夕园因此曾被百姓们戏称为姝丽院呢。”
　　白巽懿身子往前倾了倾，“我与淮安王的正夫人有些书画之交，是位性子软，没什么主意的，家中小妾众多，自然是要受罪的。”
　　“是啊。”梨花叹了口气，“这青夕园里有位叫裴寒霜的尤其得淮安王宠爱，纳进家来第二年，就用各种手段把正夫人赶回了襄州娘家。”
　　“淮安王竟无半点阻拦？正夫人可也是高门贵女。”
　　梨花又摇头：“当时圣恩正甚，夫人若非皇亲贵戚，哪有什么别的法子。”她顿了顿继续说：“裴寒霜性子狠辣，又是从坊中被脱了贱户的歌女，一不做二不休，园里近一半的妾室都被她赶了出去，活活饿死在外头的也有。”
　　陈逾：“这淮安王也是纵欲无矩……所以这些与这细作之事有何干？”
　　白巽懿拍拍他的手：“将军你这急性子又犯了，你听梨花慢慢说。”
　　梨花又是一福，“但这家里唯独留了一个叫方寰的，是淮安王的表妹，家道中落、无依无靠的，所以被塞到了青夕园做填房。裴寒霜知道寻常法子拿她不得，便以将军要再寻一个花魁做妾为由，让方寰去各个乐坊里寻，寻回来后又将此事声势喧天的捅出去，淮安王平生最好面子，日里寻妾都说要找琴棋书画皆通又知书达理的正经人家，如今方寰私自给他寻了个风月妓子，还大张旗鼓的宣扬开来，脸上是怎么都挂不住。”
　　“方寰被赶出去了？”
　　“淮安王顾及亲缘，方寰进门后也没与他有过床上之实，便放给了位靠谱的管家嫁了，这管家就是去年府里因为肺痨去了的赵管事。”
　　白巽懿眸色一深：“环娘和赵管事可是对安稳过日子的夫妇……”
　　梨花扼首：“环娘为方寰无疑，赵管事起初为淮安王做事，后来淮安王犯了错被流放至幽云，赵管事就直接过给了夫人和将军，他极得夫人赏识，于这府中的大小事务也是门儿清，环娘因为做得一手好菜，也被赵管事带入府中，两人的身契都攥在府里，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大的胆子通那后赵外贼。”
　　“我记得赵管事可是南迁的难民？”
　　梨花又是点头：“夫人聪慧，当是知晓此中缘由了。”
　　陈逾看着对上话的两人，依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南迁？什么难民？最开始府里招下人时，不就一一排查过门户了吗？”
　　白巽懿故意消遣他：“将军整日忙着打理军务事，自是不知晓家长里短的。”
　　陈逾瘪瘪嘴，没再说话。
　　梨花看着这对成亲十年的壁人，偏过头捂嘴笑，又对着白巽懿：“赵管事为前赵遗民，顺义339年，前赵内乱，赵管事双亲都死在内乱下，连刚满九岁的胞妹也未能幸免。赵管事之所以能逃出，是得了位旧识庇护，那旧识本为他领家长子，被征去充军，当时只是个小小兵卒，如今已经成了后赵君王的依托，是护国大将军了。”
　　陈逾若有所思：“赵文鸯，那可是位心狠手辣，手起刀落的角色。”
　　梨花点头：“奴婢猜测，赵文鸯是借当年的救命之恩，让赵管事充当了这细作。”
　　白巽懿身子向前探了探：“照你所说，方寰是被淮安王始乱终弃发嫁给了赵管事，后改名为环娘，两人感情不应当很深……”
　　“可恰恰并不如此，赵管事和环娘是府里下人都知道的真情，环娘出身好，自小也是习过诸多书卷，赵管事的本家在前赵安稳时也算殷实，父亲是当地的私塾先生，赵管事作为长子自然是耳濡目染。所以赵环夫妻二人是相敬如宾，互相扶持，赵管事待环娘也是一心一意，两人成亲近十年，虽然没有任何子嗣，但他始终待家妻如初。环娘病里想吃那苏州城里如故坊的莲花酥，赵管事就是连夜驱车都要买回来。”
　　“如此说来，便找着了环娘为何会在其夫亡故两年后还愿意冒着性命替后赵做事的缘由了。”白巽懿抿了口茶，把梨花招呼到跟前：“梨花，等双儿回来后，你同她一起，把这府里下人们的身契来处再排查一遍，有任何与后赵、幽云之地有瓜葛的，立刻报我。”
　　梨花行礼：“是，夫人。”话毕后转身离开。
　　陈逾站起身：“我这就去寻州牧，在码头拦住环娘。”
　　白巽懿却拦住他：“将军，你悄悄把她带回府吧……”她走到他面前：“那环娘定是要跑去投奔后赵，后赵死侍已死，见事不就，视她为威胁，定会杀了她。”
　　陈逾看她，眼里的戾气消退了许多：“夫人总是又犯了心软的毛病。”
　　“她一个身契还落在白府的婢子，就是找个吃饭的活儿也找不了正经的，只有去战乱之处寻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容身，可那些战乱的地方，哪又是人待的呢？”
　　白巽懿深深叹了口气：“家道中落，以妾灭妻，始乱终弃，丈夫病逝，环娘这命，是真让人叹息。”
　　陈逾把她拥进怀里：“无妨，我去码头拦住她将她带回就是，夫人莫要过分忧心，你身子还不大好。”
　　白巽懿轻抚着他的背，点点头。
　　环娘被带到白巽懿面前的时候，发髻皆散，着一身素衣，上下只有个破布包袱。
　　“贱婢环娘自知犯下大罪，任凭夫人处置。”
　　白巽懿细细端详她，“你的确犯了大错，蓄意刺杀皇嗣，怎么都要掉脑袋。”
　　环娘似是早有预料，只跪着，并不回话。
　　“我只是不明白，你作为一个生长在晋国高门的嫡女，若不是家道中落，家中男丁定都要入朝为官，你或也要入朝侍君，无论如何不会去替死对头后赵卖命。”
　　“我是为我夫，不谈家国。”环娘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也不再隐瞒：“我初及笄就到了淮安王府，自此受尽屈辱，裴寒霜纳入后，我更是无一日安宁日子，是我夫解我之困，给了我安稳日子。”
　　白巽懿看着她脸上透露出暖意，心下唏嘘不已，“赵管事单字一个凡，可是？”
　　环娘想起赵凡，不禁莞尔：“是，这是他母亲为他取的名字。”
　　“她待你极好？”
　　“是，极好。”环娘想起往事，眼里竟噙了泪：“他性子温和，与谁都是和和气气，对我更是百依百顺。”
　　“当初可是淮安王一手促成你们的？”
　　“夫人或也是听了淮安王的一面之词，认为我是失了妇人德行，被随意打发了出去，现在看来我好像还落了个好去处。”
　　“难道事情并不如此？”
　　环娘微微拭去眼泪：“淮安王本是要把我抛去作娼妓，被正夫人拦住了，说我毕竟是表亲，于亲族里颜面上也过不去，淮安王才想到将我打发给哪个府丁罢了。可府里众人大抵都不敢做这个接手的人，我成了个没人要的物件。”
　　白巽懿心下不忍，让她站起回话：“那赵管事……”
　　“他当时就是府里的大管事，淮安王根本没有打算把我这个贱婢发给他，是他主动请愿，要与我结合，我就是下了黄泉，也忘不了他那日于堂上说的话。”
　　“仆不拘方寰所谓失德之行，只愿寻一妻，成一家，过点安稳日子。”
　　“仆幼时得父亲教导，也读得些诗书，愿携方寰一同服侍郡王以赔罪。”
　　赵凡在堂上将环娘扶起，压低声音说。
　　“归去，吾聘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