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94、第九十四章 理想为何

　　“但不可否认，你的确也奈何不了我。”他耸耸肩，语气分外挑衅。
　　苍蓝显然比我先接受这个事实，他化作小型龙身扑着翅膀落在我身边，抬头劝道：“烬夜大人，这小子是打定主意留在西盟了，咱们还是先回净天再从长计议吧。”
　　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与他面对面的机会，怎能就这样离去？
　　“你说过会一直追随我，永远站在我这边，这就是你的承诺吗！回答我！”怒吼无法承载我的痛苦，除了让我嗓音沙哑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叹了口气，只说了四个字：“我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像是回应我心中所想，天淇又道：“在碎片面前，我才知什么才是我该追求的东西，所以，我在就不在乎你了，烬夜。认清现实吧。”
　　不，不可能。我指着他，指着他腕间的那只藤镯，连自己的手指颤得厉害都没发觉：“你说你早已不在乎我，为何还戴着这对藤镯？”
　　他愣了愣，旋即轻笑一声，抬手将那只乌黑的藤镯摘下，毫不留恋地隔空扔了出来：“地摊货而已，只有你才这么在意。”
　　对不起了。天淇心道。即使再不舍，他也必须装得决绝。一扬手，那轻飘飘的细镯子便打着旋落到我脚边，即使在沙土里也没能蒙上灰尘。
　　“这只，一并送你了。”
　　那只藤镯在腕间戴了许多年，早已变得乌黑铮亮，入手柔和而轻盈，我的这只也一样。
　　“明明是活过悠久岁月的旧王座，还这么天真，真傻得以为我会跟着你一辈子？”
　　……一定会的，但不是现在。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我都打不过，还想争夺王座？呸！”
　　……我会努力成为挡在你面前的最后一关，我会提前打败所有人，这条路，我会用自己的方式陪你走。
　　“烬夜啊烬夜，那些救世救天下的话你跟我讲了多少年，现在我若想杀你，谁又能救你呢？”
　　……虽然已经没法再听你讲一次了，但我知道你的愿望从来不曾改变，而我，现在也要全力完成我的愿望了。
　　“呵呵，这场荒唐梦该醒了吧，你的理想你的追求本就不该是我，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的愿望，是救你。
　　“现在，我们都该回到真正的轨道上了。”
　　……第一次如此庆幸有布条遮着眼，如果你能看见我的眼睛，我什么都藏不住。
　　我看见，天淇冷漠地侧过身似乎准备离开，苍蓝想追过去，却又无法放心濒临崩溃的我独自留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跳下风蚀平台的边缘。
　　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吗？
　　天淇的话在耳边反复回荡，长枪杵着地，我的体重几乎都撑在上面，无数痛苦的美好的回忆像是激旋的海啸汹涌交织，一幕幕的情感那么真实那么纯粹那么刻骨铭心。
　　是啊，我是长辈，明知不可为之偏偏终究溺于经年累月的时时刻刻，是我自私，如果不是我没能拒绝他的爱意，根本不会有后来的桩桩件件；我本该取他双眼完成任务，我本该早就重回王座，我本该直接结束这场该死的轮回！
　　轮回了一百六十八次，果真逃不开这该死的宿命吗？
　　我紧紧攥着拳，丝毫没留意指甲刺破的掌心淌出滴滴血液。
　　一次次轮回，一次次遗忘，一次次相杀，也罢，也罢，命运如此，本以为这一轮二十年足以逆天改命，却不料到头来还是无可逃避地成了宿敌。
　　以及，一切的源头还是我与系统的交易，那场能够终结一切的交易。
　　像是抓住了生机似的，口中喘出一声长息，我用尽全身力气抓着枪杆撑起身子，苍蓝仰着龙头，担忧地在地面上刨了几爪，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冲他露出一个大概有些惨不忍睹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净天。”
　　话分两头，另一边的西盟众人没能追回末心尸体，并不是追不上——西盟十二席乃是当今明面上最强的几人，而劫场的只是一介名不见经传的高阶术士——而是那人竟然明目张胆地带着尸首劫持了一辆车。
　　那车上的司机与游客都是普通人类，一路从刑场尾随来观的好事者不少，身为象征整个西国术士联盟的十二席，他们不能落人口实，绝不能动手。
　　“查，给我查清楚那个黄毛小子到底是谁！”琳妮特暴躁地冲阿帕西尔吼道，后者郑重点头，其他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微微移开，琳妮特凶狠的气场实在叫人浑身难受。
　　但话也说回来，带着一具尸体劫持车辆这种事，相关报道应该要不了两天就会飞遍三国的吧，同时在世俗社会和术士界两边犯事，那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甚至比众人所想的还要快，仅是刚刚回到西盟总部之时，相关新闻就已经刷遍了各大头条。
　　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那人甚至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一路上被无数人拍下正脸，更有众多视频像病毒一般传播，有他带着尸体在马路边行走，有他带着尸体闯进停车场，也有他逼迫路人交出什么东西……
　　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深挖此事得出的结论与术士界不会有什么关系，他们只发现那具尸体的身份是战乱区——也就是南国——儿童救助基金的主要捐赠者之一，除此之外并没有值得人们关注的点，而更让人在意的是，那个黄毛嫌疑人的脸没能在任何资料库中匹配上。
　　劫走末心遗体的不是别人，正是荧惑，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末心最后一面送给自己的礼物竟会用在这种地方，礼物是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具，是末心创造出迄今为止可维持时间最长的一个土系能量造物，时效长达整整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足够让荧惑安全归家，继而使用家里的财力压下新闻热度，毕竟他一路上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就连借用路人的手机也都还回去了，充其量是造成了一些社会恐慌，但会造成恐慌的事件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人们的注意力并不会长久地停在他身上。
　　距离行刑日已经过去一周了，有的人早已忘了七天前发生了什么，有的人却永远也走不出那一天。
　　末心，这就是你实现理想的方式吗？
　　荧惑抱着一方精致的盒子坐在小山坡的一棵树下，他看着盒子上的浮雕纹，久久无法回神。他的脸色很憔悴，那双本该如湖水般多情的眸子像是结了冰，蒙了灰，再也现不出往日的神采，连双颊都有些凹陷，嘴唇表皮裂开几许，紧抿着，似乎已经很久没分开过。
　　这座并不高的山头距离荧惑家不远，不在末心长住的永昼城，而在西国南部的平原上，也是二人共同的故乡。
　　从这里远望，能看见小镇中的学校正是放学时刻，那些学生三五成群地打闹，荧惑不由得想起那些年在校内自己护着末心的时光，而学校不远处是一座教堂，教堂这样的机构有术士常驻，会在每个人成年时进行仪式，评估他们是否有天赋成为术士。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自己的生活轨迹就与末心岔向了两头，自己从术士学院毕业后选择留在家里享受生活，末心则加入了西盟向上打拼。
　　是了，就是在这棵树下，这棵二人幼时共同种的橡树，那时它还没这么高大，他们也才刚立下自己的理想。
　　荧惑背靠着橡树，抬头看着如伞舒展的树冠，稀稀落落洒在身上的阳光与那年那天的阳光也并无什么不同。如今，这棵树已经长了七十年，在这片平原上显得格外突出，现在的它，早已是附近小生灵们的栖息之所了。
　　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说，自己还能做什么？
　　西盟与西国是有合作的，哪怕自己的家在这里，也无法再久留了，这么一想，自己能去的地方似乎只有一个。
　　净天。
　　这个末心一手缔造的势力，荧惑还从没接触过，听说它广纳八方人才，就连邪术士都能加入，自己应该也可以去。末心也曾说过净天十二席中有一席是白教的军师，荧惑知道邪术士都是些搞歪门邪道的家伙，他们所接触的什么血肉什么灵魂之类的……等等，邪术是不是能让末心复活？
　　他像是参透了什么机妙，眼睛倏地瞪大了，直看向东方天际，天边除了白云空无一物，但在他眼里，那是储有奇迹的方向。
　　邪术……邪术……他们能让死去之人重新开口，能让未散的灵魂重新归来，能让无智的血肉合为活物，那当然也能让自己再见一面末心不是吗！
　　荧惑越想越激动，一遍遍地抚摸着装着末心骨灰的方盒，忽地站起身向山坡下跑去。
　　王座之争帷幕未落，他相信末心的在天之灵定会长存于世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要在此之前召回他，哪怕、哪怕只是再见一面也好。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一日之后又一日，一年之后又一年。
　　术士的生命长达三倍于百年，可西盟与净天剑拔弩张的氛围影响着整个术士界，没有人能逃过这场危机的波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撩拨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度日如年，漫长的寿命在这种局势下反倒成为了看不到未来的长路。
　　偏偏西盟与净天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沉寂了，静默的对峙更让人心慌，却也只能忍受着压力做日复一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