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9、第九章 黑暗的十五年

　　“前辈好，我叫天淇，请如何称呼前辈呢？”
　　“你是主人……烬夜大人的亲传弟子，不必称我前辈，直呼我名苍蓝便是。”苍蓝并不擅长挑起话题，只说两句话便闭上了嘴。
　　“我听师父讲过很多您的事情，请问您属于龙族的哪一支呢？”天淇见苍蓝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便主动挑起话头。
　　“我是冰龙族，自北境雪原诞生。”
　　苍蓝确实不擅长跟陌生人聊天，问什么都以最简短的话回答。
　　天淇挠挠头，决定问些跟我有关的事：“师父说，你以前是他手下最强的，是真的吗？”
　　“烬夜大人是我誓死追随的对象，我将遵从烬夜大人的一切命令。我不敢自称最强，但，凡是敢侵害烬夜大人者，必由我亲自诛杀。”苍蓝仰着头，说话间口中喷出一阵白色冰雾，极寒的龙息将下方的草叶都冻成了白色，在他无意的抬爪间触碰得灰飞烟灭。
　　“那，能聊聊当初您是怎么打败龙族五大传奇长老龙的吗？”
　　提起那段往事，他终于开了话匣子：“你也别太高看那些龙族老东西，他们大多是些傲慢自大的家伙，脑子里只记得千万年前的历史，从不睁眼看看当下。上古时代，龙族确实是世界霸主，但后来，亦只有龙族固步自封，如今竟落得个几乎灭绝的下场，何其讽刺。”
　　明明自己就是龙，批判起祖宗同族却毫不留情，但苍蓝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该我问你了，小子。你使了什么法子才拜到烬夜大人门下？”
　　天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当年我偷了师父的东西，他找到我，问愿不愿意跟他走，然后我就当他徒弟了。”
　　苍蓝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你不仅透了烬夜大人的东西，大人还主动找到你并收你为徒？”
　　“对呀。”
　　苍蓝沉默了，一张沟壑纵横的龙脸上写满不可置信，但我就在旁边，并没有出声反驳天淇的话，说明这都是真的。
　　记忆里那个性格孤僻、行事乖张的术士，那个嗜杀如命、不可一世的战狂，居然会主动、亲自、带一个人类幼崽当徒弟？甚至养到这么大？
　　真是……真是……
　　他觉得这个世界可能疯了。
　　我咳了一声，帮忙结束了他们的话题：“他现在根基不太稳定，但刚刚突破了三阶，以后还得辛苦你来指点指点这小子了。”
　　苍蓝连忙点头：“能指点烬夜大人的弟子是苍蓝的荣幸。”
　　小龙伏在草地上，我看着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他还是山一般大小，仿佛他的身后还伏着诸多契约兽，仿佛，他仍是当年那个所向披靡的王座第一大将。
　　“烬夜大人？”苍蓝的呼唤将我思绪拉回。
　　我叹了口气，有些怅然：“我的契约兽只剩你了，对吗？”
　　苍蓝沉默了半晌，轻轻点头。当年那场王座之战就是他统帅着所有契约兽作战，最终战至只剩自己一个，尔后便不知所踪。
　　“苍蓝在世一日，便会效忠大人一日！”似乎想让我安心，他如此说。
　　令人欣慰，他追随我的心意并不会因我退下王座而改变，我定然也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但这句话太熟悉了。我愈发恍惚，遥想当年，他也是说着一样的话上了战场，谁也没想到，再听见这话竟已时过境迁，世事更迭。
　　“苍蓝有一问，还请烬夜大人解惑。”他性子直，想到了什么当即便问。
　　“你说。”
　　“术士王座又有异变了吗？”
　　闻言，我沉默了片刻，叹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自多年前那场大战结束后，这些年无论面对什么危险，我所显露的实力虽不算弱，比起巅峰时期却依然是百不足一。
　　这种迹象让一些人动了心思。
　　是不是真的想报仇我不好说，毕竟我身上拥有的各种灵器也必然会引来觊觎，于外人而言，我就像是一座行走的宝库。能修炼有成的术士不多，无论对哪方势力来说都属于珍贵资源，东盟能派出那么多术士来猎杀我，多半也是在整个术士界内招揽了些散修。
　　不过所幸，我倒也不总是孤身一人。
　　回溯往事，再观当年。
　　大战平息之后，我遵守诺言主动退下王座，于是，旧的术士王座再度崩落为三，各大势力重新洗牌，成就了术士们如今的格局。
　　而我的战友们则在此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职位，他们共同成立无沙联盟，我将三块王座碎片交给他们处置，他们借由碎片之力，对各大势力或扶持或清剿，成为阴影中的中立势力，尽力维持着各方制衡。
　　如今的三大联盟，真要论起来，也亏得当初无沙选择了他们，否则碎片根本落不到他们手上。
　　一直有人说，烬夜我同为无沙联盟的人，一切都有我在幕后指示，对于这种谣言，我与无沙都选择了沉默，于是谣言见风就长，演变出无数个版本，无论是术士界还是世俗社会都有流传。
　　那些故事无一例外，要么写我的爱恨情仇野史轶事，要么考究怪奇遗迹自何而来，要么称近年灾变是我所做，大到天地异象，小到村头趣谈，就连本该是好事的技术更迭都成了是我染指世俗的阴谋。
　　到最后，由于版本太多，反倒没人信了，只当是民间传说故事，好事者还出了个合订本，听说盈利不少，也不知真正造谣的人有没有后悔没申请个著作权。
　　但只有术士界内才知道，每一个看似荒谬的故事，其实都由真实历史改编而来。
　　再到后来，退下王座的我不再关心局势如何变化，只是默默藏身人世间，打算好好享受“退休”生活，同时将天淇真正作为亲传弟子抚养。
　　可惜的是，即便我不想参与纷争，不代表纷争不想找上我。
　　就说现在，我已经答应与无沙合作了。
　　我背手看着无沙据点的方向，思绪万千：“平淡的日子要结束了啊……”
　　苍蓝紧接道：“大人这是准备复出了？”
　　“呵呵，”我苦笑一声，慢慢转过身面向苍蓝，像是说给他，又像是说给自己，“我有得选吗？倒是你，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面对我的问题，苍蓝并没有一丝犹豫：“我在等您啊，大人。那次战斗他们用上了龙族秘传的幻阵之法，倾尽五大长老之力的幻阵可化万象，我与浮光、磐山、川羽还有其它几只高阶契约兽一起，将五大长老尽数斩杀后幻阵才算破解。”
　　“可当我破阵而出后，却发现外面的景象与开战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浮光它们……也都牺牲了。”
　　“我想，大概是在战斗中不知不觉打到了其他地方，毕竟打了整整几天几夜，此间谁也无心关注其他，可那场大战一开始就发生在海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海洋，根本寻不到方向，现在想来，他们一定是故意引我去海上作战好展开幻阵。”
　　“我找了很久，但实在无迹可寻，不仅是您，连无沙的所有人我都找不到。我的力量枯竭，无法保持人形在人间生活，最后，我藏匿身形到了这里，这是个大战中打出来的巨坑，我想不如一直在这里等着，保持仅剩的力量通过灵魂链接发出呼唤，以您与我的灵魂羁绊程度，一定有一天您能听见。”
　　他说得斩钉截铁，我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我也不知道藏了多久，那一战消耗了太多体力与能量，我太困了，最终没撑住昏迷过去。”
　　“待我再度醒来，早已时过境迁，我深埋于地底，用恢复不多的力量在眼前的地底岩石上打了个洞，这样就能看着星移斗转，能知晓时日的流逝。”
　　“后来，坑中蓄起了湖水，焦土复苏，万物生长，当再度听见鸟鸣时，我就在想，这万般盛景，想必代表着世道已经安定了吧。”
　　“于是我开始通过灵魂链接发出呼唤，可那一战也伤到了我的灵魂，以至于这种呼唤的范围极小，但我相信，您一定能听到。”
　　“不出所料，您果然来了，就像我们最初的契约所言那样，您是不会忘记我的。”蓝色的小龙笑起来，翅膀轻轻地扇着，长长的尾巴也一左一右晃得轻快，凶恶的样貌无法掩饰脸上的快乐。
　　我有些不忍：“你持续呼唤多少久了？”
　　“五千五百二十三天。”苍蓝毫不犹豫地应答，语气依旧平常，仿佛那个深埋黑暗却记得一日不差的家伙不是他。
　　是了，这就是我隐退的十五年。
　　该庆幸吗？苍蓝始终坚信我的强大与高傲，我们最后一面是在与反叛者决战的战场，他最终没有看到我狼狈流亡的模样。
　　只是他翘首以盼的十五年间，我又做了什么？逃避，败退，自暴自弃，隐居尘世。
　　被系统封印力量，是理由吗？
　　如果我想，其实以我的实力远不至于活得如此狼狈。
　　说到头，我不过是被系统包装的懦夫而已，诸事繁杂，何因何果，其实我全都知道，唯独缺乏面对的勇气。
　　一如既往选择逃避的我，真的值得他如此仰望吗？
　　不知心中什么滋味，我只记得脚下有些轻浮，眼中也久违地酸涩，便仰起头，闭上眼，任那强烈的阳光照得眼前一片通红。
　　“苍蓝，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