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8、第八章 在下苍蓝

　　灵识入水后并无异样，看来湖水没问题，便开始慢慢地沿着湖底下潜，浅水区的部分还很平缓，到达靠近湖中心的地方突然变陡，几乎是垂直地向下延伸。
　　我意识到，这个湖中心的坑洞是个极其陡峭的锥形，不如说，像是经过自然腐蚀后的圆柱形湖底洞。
　　这种坑洞怎么想都不像是能自然演变出来的，我悬着的心越来越紧。
　　越向下，洞壁附着的淤泥越少，最后只剩下坚硬的岩石，但那点荧光似乎完全没有靠近的迹象，还是兀自呼吸闪烁着，始终就在那个地方。
　　不能再下潜了。
　　我与灵识的连接是有距离极限的，在水的阻隔下，这个距离大大缩短，从原本的一公里减少到五百米不到，何况这缕灵识还是我的分身所派，性能更是大大削弱。
　　但是至少能得知，这个湖底洞深度竟不止五百米，这已经足够惊人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操纵着灵识上浮，但上升了半天，那个洞口似乎还是那么远，完全没有变大的趋势。
　　这状况……似乎有点眼熟。
　　怎么个事，这年头还有鬼打墙？我悚然一惊，留置在天淇那边的本体都渗出一身冷汗。
　　方才靠近那蓝色荧光时不就是这种状况吗？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我被困住了？
　　还是……幻境？
　　反正不可能真的是鬼打墙嘛。
　　正在我纠结时，那点荧光突然停止了闪烁，像一团幽蓝鬼火静静地在那里亮着。
　　又是怎么回事？
　　我犹豫了几秒，决定再次试着靠近荧光的方向，没想到这次竟然成功了，小小的荧光越来越大，直到我看清了发光的来源，原来发光的是条一米长的缝隙，只是那光实在耀眼，远远看去与一团光亮也差不多。
　　就在我打算操控灵识触碰缝隙时，它突然上下裂开，露出完整的圆形亮光，冰蓝色，晶莹剔透如同水晶球般呈现弧面，正中是一条竖着的细菱形，四周是放射状蓝彩纹理——那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
　　它塞满了整个洞口，圆睁着，这个洞穴仿佛是它视线的延伸，直望向天空。
　　我被吓了一跳，那种熟悉的呼唤却在此时于脑海中响起。
　　这一次，我听清了。
　　“是你……?是你！”
　　“吼——”
　　“只有我了……只有我……”
　　“……”
　　那狭长的瞳孔，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明明只是看见了一只眼睛，我却仿佛能看见他的本体，我心中一滞，那个久远的名字终于彻底浮现在脑海。
　　苍蓝。
　　可是怎么可能？当年失散，我四处找寻都无果，所有人都说他已遇难……
　　不管怎样，先把这个生命体弄出来再说。
　　仅靠我的灵识无法与之交流，我毫不迟疑地操纵着那缕灵识轻轻贴上了巨眼。下一刻，巨眼忽然颤动起来，它流着不被湖水稀释的、如冰晶般剔透的泪水，将我的灵识尽数吸收，在灵识视角消失的最后，看见它阖上的眼皮缝隙中开始发出白炽亮光。
　　我彻底失去了水下灵识的视角。
　　此时，湖水发生了异动，在岸上的灵魂分身视角内，我震惊地发现水位在飞速下降，地面摇晃起来，强烈的震感吓得山中鸟兽四散奔逃，地表草木撕裂，泥土松动倾滑，尽向湖中填去。
　　很快，深洞之底，巨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小的蓝色飞龙，整个大小还不及方才的巨眼。它呆呆地浮在水里，双翼与四爪律动着刨水悬浮，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刚才那巨大无比的眼睛是它的本体，现在它缩小成了这点体积，地下原本被它本体填充的空间骤然出现巨大空洞，整片区域已经开始发生更加夸张的坍塌！
　　然而，它的力量很虚弱，无法操纵能量主动打出通路。土层坍塌太快了，原本狭长的深洞已经裂开，但随即涌入的滚滚洪流，劈头盖脸地裹住了小龙，浓稠的泥土与锋利的石块毫不留情地席卷周身，它引以为傲的龙鳞在短短片刻就已破败不堪。
　　由不得多想，求生的本能告诉它，在被重新掩埋之前，一定要逃出去。
　　五百米，它紧紧盯着上方，在泥与沙的翻涌中寻着几乎不可察的月光奋力游去。
　　这五百米对曾经巨大的它来说不算什么，但现在的小龙体长一米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从未如此漫长。
　　石块接连不断地落下，汹涌而来的泥沙将缝隙封堵，几乎要迷了它的眼。
　　它不像生活在水中的亲戚那样有腮与蹼，它是属于雪山与天空的龙种，厚重的鳞甲，宽大的翅翼，放射状的骨刺，这些令它自豪的器官如今却成了走向生存的阻碍。
　　曾能填满整个洞口的月光正被逐渐掩盖，一丝又一丝，如同生的希望，每秒都在减少。
　　彻底看不见了。
　　终于，随着最后一股泥沙涌入，它眼中的月光彻底被掩盖，扑腾的肢体也绝望地放慢。它在保持本体大小时能埋在地底而不死，全靠龙头所在位置有地层缝隙供氧，可现在这种情况，它将迎来真正的死亡。
　　小龙不敌泥沙沉降，终于精疲力尽地停止动作，任由水与沙石裹挟着身体下沉，不舍且不甘地缓缓闭上双眼。
　　“不、不、我要找他……找到……”
　　“一定……要找到……”
　　“苍……蓝……苍……！”
　　“主人？……是……是我……”
　　“……苍蓝……！”
　　弥留的思绪被一声呼唤硬生生拉回，苍蓝用力睁眼，口鼻间灌入的泥水让他疼痛无比，但他此刻也看见了被扰动的泥沙，以及再度洒入眼底的月光。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击碎石块，开出一条通路，不顾一切地伸手向自己抓来。
　　是了！是了！
　　“苍蓝！”
　　它蓦然睁大了眼，一双龙目在暗中迸发出幽幽蓝光。哪怕背对月光一片漆黑，哪怕穿着一身没见过的服装，它对这个身形也再熟悉不过。
　　苍蓝挣扎起来，扭动着肢体想要求生。
　　我咬牙一冲，终于够到了苍蓝的前爪，费劲地拉到怀中，随即向上打出几道冰属性能量，冻结出半圆冰盾，一手护着已经奄奄一息的苍蓝，一手撑着盾顶出通路向上游去。
　　可那泥沙没顶岂是玩笑，在恐怖的重压之下我自己都感到窒息，不得不将苍蓝放在肩上以双手去托举冰盾。冰盾不断开裂，冰系能量又不断补充，污浊的泥流从冰盾四方倾泻而下，可我也难以前进一分一毫，一时竟达成极微妙的局面。
　　不行，苍蓝不是水龙族，没有能量庇护，在水下用不了多久也会窒息。
　　我咬着牙，蓄积大量冰系能量向上轰击，那漆黑的泥沙洪流竟被冻结了一瞬。
　　好，一瞬间已经够了！
　　竖指成刃，我在左腕间飞快划过。
　　……
　　待苍蓝再度醒转之时，已是太阳高照，它怔怔地看着身边绿草如茵，鲜花似锦，以及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人。那人一袭黑袍，随风而动，身形比记忆中的更为瘦削，背在身后的双手中，左手腕间缠着崭新的绷带。
　　“你醒了。”
　　我负手转身，看着蜷缩在草地的小龙，努力挂起一个笑容，试图以此掩饰虚弱感。
　　轻风徐来，草木荡漾，平等地吹过每一个生灵，带走骄阳的炎热，赠以山林的清凉。
　　苍蓝颤抖起来，不知是难以置信还是欣喜若狂，它俯下身，嗓音像风化的岩石一般沙哑：“在下……在下苍蓝，参见主人！”
　　我随意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今时已不同以往，日后直唤我名便好。”
　　“万万不敢！我等不过是您手下万千契约兽之一员，怎敢如此僭越。”苍蓝不明所以，将头埋得更低，“若非您自损灵识将我补全，又数次救我于生死之际，我如何能活着出现在这里，更枉论……”
　　“行了！往日旧事早已烟消云散，你伴我登上王座，固然知晓旧日辉煌，但如今时代更迭，我已隐退多年，有些老旧的规矩，也该变一变了。”
　　“属下知错。”它马上回道，但看得出，还是很迷茫。
　　我以命令的语气吩咐道：“即刻起，你只需称我为烬夜，不可违抗。”
　　“属下遵命。”
　　“也不必自称属下。”
　　“属……我知道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一指在旁边看了很久的天淇：“这是天淇，我前些年收的亲传弟子，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吧。”
　　苍蓝向我伏下身子行了个礼，但没有立即遵从命令，视线落在我左手腕间，迟疑道：“您……还在用那种邪术吗？”
　　我一愣，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背后，但还是忍住了，故作轻松道：“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术，得看拿它做什么了，我如今实力尚未恢复，不过以些许血液换取力量而已，此等代价已是最轻，不必担忧，休养几日便能恢复。”
　　那双龙目深深看了我一眼，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向我伏了伏身子，这才抬脚靠近天淇。
　　现在的苍蓝过于虚弱，体型不大，因此不得不抬起头仰视他，不过后者很知礼数，直接盘坐下来与之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