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102、第一百零二章 宿命

　　亲临战场，这里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随处可见七零八落的残肢，彻底无望拯救的尸体亦是随处可见，废墟里燃着烈火，不知焚烧的是谁人的居所，空气里弥漫着烟尘、焦土与血的味道，这里只有一片死寂，激烈的争斗属于城市的另一端。
　　远在几里之外，我忽地瞧见西盟总部的上空爆发出一团刺眼白光，随之产生的冲击波眨眼间就波及到了我的所在之处。这种级别的能量，净天的术士们恐怕很难承受，我心中一凛，当即撕开空间冲入其中。
　　制造动静的果然是琳妮特，我从裂隙中脱身，看着下方的满地狼藉，顿时沉下了脸，不必多言了，我将尽快结束这一战。
　　右侧空间自行裂开一隙，我伸手从中抽出长枪，挽了一手枪花，笔直斜持于身侧，碎片之力完全催发，蓦然间，长枪器灵乍现，金色神将威风凛凛，柱天踏地，随我姿态同持长枪在手，擐甲披袍，蓄势待发。
　　琳妮特也不打算与我说话，握着手杖顶端的宝石一发力，竟将其生生捏碎，周身能量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像一团随时可能爆炸的气球，其中威力，毫无遮拦。
　　一点寒光乍破，枪如狂龙开天，器灵势如山覆地，虚空皆碎噬天光。
　　又见彼方紫雷惊动，众灵骇然，九霄同震千嶂落，风云鸣怒卷地来。
　　一金，一紫，炫目之色悍然相撞，枪尖刺在失去宝石的手杖杖身，我看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不待我多疑，下一刻，满目的金光已将一切笼罩。
　　金芒未熄，耳边先传来下方众人的惊呼，我提枪警戒，但并没有第二次攻击出现。
　　炫目只是一瞬，我看见周围的建筑在这一式的冲击下被震毁大半，下方原本混乱的战场也都各自分开仰望着这场对决。
　　但是我的对手呢？琳妮特人呢？莫不是要耍什么伎俩？她可是有两块碎片的人，怎会不敢与我硬碰硬？
　　不知谁人颤抖着声音提出第一声疑问，从下方传进了我耳中：“琳妮特……死了？”
　　死了？
　　怎么可能？
　　“琳妮特死了！”
　　“她连烬夜一击都没挡住！”
　　“我们赢了！”
　　“兄弟们上啊！”
　　“杀！杀——”
　　“……”
　　琳妮特死了！
　　我不敢置信，一低头，却看见那根断裂的手杖正静静地躺在地面，被狂喜冲昏头脑的众人纷纷踏过，与踩过垃圾无异。
　　这是……真的……吗？
　　悬浮在半空，庞大的器灵渐渐散去，枪身上的金芒也黯淡了，没有对手的神器，也显得如此落寞。亲眼见证了西盟首席的陨落，净天众人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咆哮着冲垮了西盟总部最后的防线，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形式，或者说，眼下正在进行的环节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
　　这场仗打了一整天，先前由于技能效果而汇集的云飘散开来，被西天将落的残阳镶上一圈金边，显得格外惨烈。
　　啪！啪！啪！
　　三声鼓掌传来，将我的思绪惊醒，一转身，却是梦里梦外都想见的那人。
　　他穿着一身白衫，微卷的碎发垂在眼前的布条上，暮风吹过，细细地轻拂着，薄唇边噙着一弯微笑，暮光照在他的面容，也照在他的身上，金灿灿，明晃晃的。
　　那么干净，那么好。
　　“你果然来了。”
　　天淇轻启薄唇，叹息般流出两个音节，嘴角微笑依旧在。
　　“恭喜，你打败她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战栗着，潜意识告诉我他选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有什么不对。但我又用理智拼命告诉自己，一切结束了，他只是可以回家了。
　　没有什么阴谋，没有什么手段，一切都在阳光下。
　　他靠近我，伸出手，微笑着，像最纯洁的天神，轻轻拥我入怀，又在耳畔呢喃：“烬夜，我很想你。”
　　我也是。
　　于是他轻柔地覆上我的唇，像一片羽毛落下，带着一点濡湿，一点温凉。
　　“唔。”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却吻得愈急，并不给我时间喘息。
　　到底是什么事……
　　等等。
　　我的呼吸一滞，顷刻间，窒息感没过了全身。
　　琳妮特死了，那碎片呢？
　　“啊，你好像意识到什么了。”
　　感觉到我的肢体有些僵硬，天淇有些遗憾地松开手，低头看着我的脸。
　　“那两块碎片没在她身上。”我颤抖着唇，亲口道出那个最绝望的答案，“在你这里，是吗？”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不这么聪明就好了，这样对我对你都好一些。”
　　像是有什么在心底崩碎，我没想到他真的走到了这一步，绝望、痛苦、愤怒，万万种情绪在胸口翻腾，我用力推开他，手中斜持的长枪重新焕发出金芒，但没有动手，我在等他的解释，就像在等一句宣判。
　　“正如我曾经所说，这些年在西盟，我只是为了碎片。”
　　“在对能量的感知方面，琳妮特与普通术士其实并无区别，能辨识出碎片细节的只有我。”
　　“所以我做了假货替换掉了碎片，”两块指甲大小的碎片出现在他手中，一绿一紫，颜色浅淡，正发着莹莹微光，“很厉害吧？我的计划成功了。”
　　天淇一翻手，将碎片又收起，抬头面向我。
　　“你自己把最后的碎片给我吧。烬夜，我不想杀你。”
　　一边说，他一边抬手解开了遮住双眼的白布。布条滑落，双眸微睁，在看见那双清澈眼眸的一刻，我痛苦地抬起了长枪，枪身持至胸前，枪尖闪着透冷的寒芒。
　　这是回生碎片的权能，只有碎片本体，才能做到这么完美的再生。
　　所以，的确是他谋取了碎片。
　　那两块碎片也是真的。
　　现在他想要我的碎片，我绝不可能给他。
　　宿命，终究是无法逃脱了。
　　“呵，这样啊……你也是来杀我的。”
　　我听见自己的音调由高转平，难掩浓浓的落寞。
　　他似乎叹了一声，手中现出一柄青芒流转的长剑，周身的波动也变得愈发剧烈起来。同样是持有两块碎片，他的状态却和当初的琳妮特不一样，琳妮特手里的碎片之力狂躁难融，唯有向外释放，而他的能量则浑厚内敛，二者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这就是真正做到融合的碎片之力吗？还真是符合想象啊。
　　他看着我手中的枪，亦平持长剑与我相对：“你应该知道，和我打，你毫无胜算。”
　　“是必死无疑。”我说。
　　他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只是周身的能量强度再上了一个等阶。
　　“那么，对不起了。”
　　青锋一划，剑飞霜，直取项。
　　出手便是杀招，看来他是真想封了我的生路。
　　蓄势前扎，拨长剑，压枪首。
　　我将心绪沉下，存亡之际不得出现任何破绽。
　　长枪再现，双臂错持便出一式翻云搅浪，将那长剑挑离轨迹，未能续上那连招。
　　他将剑回挽，斜立于前，及时防住□□之攻，再一绞一挑，反借枪势探剑而来。
　　此招之外，更有数个掌大的黑圈随剑律动，枪身触及，竟发出刺耳的侵蚀之声，我心道此法难解，不可硬接，抬手唤出裂隙意欲暂避锋芒。
　　裂隙开，将身退，心有灵犀，同进共退，却是互敌之势。
　　空间波扰未止静，一片飞光已至前。
　　一上跃，一回身，翩若惊鸿舞，稳如盘龙踞。
　　剑锋刺，枪头崩，铿锵激越，难解难分。
　　我们都太过熟悉彼此了，哪怕一个眼神滑动，哪怕一根手指微曲，在对方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信息，不像是生死攸关的对决，反倒像剑与枪的合舞。
　　他的剑法还是我教的那套，与那些年我教他时完全一致，一招一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带动着我的出招一同变化，将那些剑法再次复现在我眼前。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一式蛱蝶穿花，犹记花落春水，夜色流波，惯看风月同卧舟中；
　　一式澜峰浪游，恍见飞龙翻空，山巅长啸，开怀相述凌云壮志；
　　一式曲巷风旋，曾忆长街灯火，高楼俯瞰，碎雪飘落也算白头……
　　……
　　锵！
　　又一声爆鸣，天淇被枪上力度震得飞退数米，以单手剑对阵双手长枪本就吃亏，他却能与我战至现在，不可谓不厉害。
　　“战斗的时候胡思乱想可不是好习惯啊。”
　　他这么说着，却将手里的长剑放下，空门大开，我并不放过这种时机，持枪便刺。
　　枪身被硬生生逼停了，他竟单手抓住了枪身，任我如何也不得再进一寸。
　　所以说，他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力量吗？
　　看着我脸上神情数变，天淇摊开手，语气中带着些歉意：“抱歉，我只是想再和你回忆一次从前，不然……就太遗憾了。”
　　“遗憾？”我觉得可笑，“你真的会为此觉得遗憾吗？这份遗憾在你心里又能占多大的比重？”
　　天淇不答，那双新生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地含着悲伤，可我又如何能信他的这份悲伤呢？尤其是他正一步一步走近我的情况下。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累极了，我从未如此疲倦过。
　　他亲手将我最后两个值得活着的理由也夺去了。
　　一个是王座，一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