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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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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末,苏洇昼照常准备好早餐,早早出门去公司处理比较紧急的事务。
等他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公寓,属于白途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了。
从玄关柜子的小码鞋子、洗手间搞怪的水龙头套、厨房半个橱柜的可爱餐具、客厅墙乱贴乱写的怪话、电视柜上乱七八糟的小玩具、绿植盆栽里随口一吐就发芽的西瓜苗、阳台摆放的菜苗……整个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连那个送给他的咖啡杯一起。
满目空荡的房间,苏洇昼站在门框里,寂然而窒息。
长久被阳光直射的冰川总有崩塌的时刻,沉默的尽头也会有震耳欲聋的时刻。
苏洇昼西装制服还没换下,拿上车钥匙出了门,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路途停留在他没来过几次的家。
傍晚时分,苏志刚和莫沈刚从研究所下班,苏洇昼的突然闯入让苏志刚愣了一下。
“诶,洇昼这么突然回来了?”
“嗯。”
莫沈抬眼,锐利的目光落进苏洇昼眼里。只一眼,她就呆住了。
不是她亲眼看大的孩子,她其实连苏洇昼的五官都没仔细看过,只从四周的评价中默认——这个孩子长得很帅气,气质像自己,和自己一样有一双纯黑的、令人望而生怯的眼睛。所以她的孩子和她一样聪明、优秀、高不可攀。
但当这个孩子用和自己同样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她却感到恶寒,脊背蹿起密密麻麻的尖刺。
真真切切的,带着恨意的眼神。
黑硬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走到莫沈身旁坐下,冷峻的脸庞对着茶几上的茶具。
苏洇昼毫无波澜的声音说:“你对白途说了什么?”
莫沈收起那点怯意,冷笑道:“又要为了白途和我吵架?”
苏洇昼没说话,兀自端起热水壶开始温杯。
莫沈忍受着他的冷暴力,最终还是先开了口:“既然你来找我,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说什么你自己猜不到吗。”
莫沈从没觉得自己做的哪一步错过,所以她格外高傲。
“我对他说,苏洇昼不是傻子,傻子才会想和另一个傻子苟延残喘,苏洇昼如果不是被那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困住,怎么可能会放弃自己的幸福生活去照顾一个麻烦鬼,白途就是矫情,就是麻烦,就是个傻子,白教授都没办法否认的事,你觉得白途会否认吗?”
苏洇昼保持缄默,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的杯镊。
莫沈继续说:“苏洇昼都是被你害的,你害得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像个仆人一样围着你转,你怎么这么自私,苏洇昼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凭什么要苏洇昼对白教授的亏欠偿还在你身上,凭什么要用苏洇昼的未来换你一时的舒服。”
“你问过苏洇昼的想法吗,如果你了解苏洇昼一点,就该知道苏洇昼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但他的道德感太强了,苏洇昼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娶妻生子白头偕老,他的未来本来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有什么,你除了背景是白家你还有什么,苏洇昼凭什么要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你以为他哄你的话都是真心话,他只是觉得应该偿还白教授恩情而听教授的话,跟你白途没有半毛钱关系。”
“假如你不叫白途,叫白甲白乙白丙,只要你是白教授的委托,苏洇昼都会因为教授的话照顾你、哄你,跟你是白途没有任何关系,他只在意一个白姓。”
“苏洇昼不需要白途,你对苏洇昼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尽早认清现实,放苏洇昼自由,别再道德绑架苏洇昼了。”
莫沈一定还有所隐瞒,但这些话已经足够苏洇昼失望了。
他强忍着即将漫溢的怒火,冷静地把茶泡好,过了很久才开口:“如果你是我亲妈,也该了解我不喜欢被误会,更不喜欢别人篡改我的想法。”
“我告诉你,这是我能给你想到的最体面的甩开白途的办法,你只能是这个想法。”
“你真的觉得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像一个机器人,没有一点私心,不会产生任何感情。在这三十年里,白途陪我的时间比你们长得多,我已经把他当亲弟弟看了。”
苏洇昼说着,冷笑了一声。
“如果你非要认为我不会有感情,那我可以承认,我对你们的确没有任何感情,我很怕麻烦,所以我不需要多余的社会关系,你和爸对我的人生没有任何帮助,所以我可以把你们从我的生活里抹除吗,就像你对白途一样,我们可以不用见面了。”
“苏洇昼!”
莫沈的手掌狠狠拍在茶几上,怒气腾腾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到痛点你就会恼羞成怒,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很感激你怀胎十月生下我,也惋惜你卖儿子的计划失败了。”
啪——在苏志刚迟来的阻挠声中,莫沈的巴掌落在了苏洇昼右脸上,长长的血痕划过纯洁无瑕的雪地,细碎的皮屑留在了尖利的指甲里。
长久以来一直处于中立地位,只敢躲在旁边的胆小如鼠的苏志刚终于伸出了手:“莫沈!你这是干什么,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你给我滚开!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孝子,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白眼狼!”
“难道不是吗,你早就知道白昇的为人,你知道白家不会有后代了,所以如果不是因为白途突然出生,我就是教授的孙子了,你这辈子都能倚仗白家。”
“闭嘴。”
“你的心思我们都心知肚明,但是教授一家太善良了,他们纵容你,接纳我,可是你不懂珍惜,只敢把气撒在无知的白途身上,你是不是笃定他不会和教授告状?因为他确实是个傻子,我又是个懦弱的男人,我太谨慎,不敢让他完全信任我,所以他会相信你的话,他要证明他长大了,所以他不会告诉教授,但我不需要证明。”
“闭嘴!”
苏洇昼步步紧逼:“当年的计划失败了,你把我带回静湳市,想把我打造成你最引以为豪的儿子。”
“后来你知道白途是个傻子,没办法撑起白家,你又动了心思,可惜我被你带走后已经和白家没那么亲了。你自以为聪明了半辈子,其实一直在走错棋,你不甘心,所以会对白途充满敌意。”
“你根本不爱我,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你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
莫沈被气得说不出话,被苏志刚抱着疯狂挣扎尖叫,整齐扎起的头发凌乱不堪,与苏洇昼同样冷峻的五官面目狰狞。
她实在聪明,又实在自大,步入更年期的她更敏感更易怒,苏洇昼不需要和她争吵就能把她引爆,这一幕显得苏洇昼尤其残酷,何尝不算印证了他人的评价——你儿子真像你。
苏洇昼太像年轻时的莫沈了。
苏志刚看不下去了,轻声哀求:“洇昼,别说了。”
苏洇昼像一座沉寂千年的火山静静伫立,任风吹雨打无动于衷,声音冷静而坚定。
“我不说,你还把我们都当小孩,其实你才是那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小孩。”
“追名逐利半辈子一无所有,还不累吗。再闹下去,教授真的会对你失望。”
说完,苏洇昼沉默了一会儿,倒了杯茶放在莫沈面前。莫沈瞪着通红的眼睛看他。
相顾无言,苏洇昼抬腿往外走,几步路后脚步顿了顿,极尽温柔又苦涩的语气说:“别再干涉我的生活了,我不想真的恨你,妈。”
“如果你还是我妈,还想当白教授的学生,就放下你的自尊,真心实意给白途道歉,解释。”
苏洇昼知道白途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别墅区,由白家指派的保姆亲自照顾。他没有贸然去找白途,只是确定了他生活安定后,给他发了几条关心的信息。白途偶尔会回一句,通常不回。
和莫沈大吵一架后,苏洇昼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向白途解释。
莫沈话满是破绽,白途这么轻易就听进去,跟当初坚定地说要和苏洇昼一直在一起的样子相悖。
原因无非是不信任。苏洇昼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话来向白途证明自己不会失信,怎么让他相信自己从前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他要怎么承诺不确定的未来。
而且……
那三个字像一把利剑刺穿了苏洇昼的心。他要这么确定白途会不会对他彻底失望,彻底讨厌他,白途年纪小,说过的话可以收回,可以当作童言无忌,那他从前那些话又有几分真。
苏洇昼日复一日上班下班,当他察觉到自己的躁郁情绪达到无法控制的程度开始外露时,公司里那些员工已经不敢用正眼看他了。
池浪难得回公司一次,旁听他们气氛低迷的会议,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怎么回事?现在开会都没人开小差了,一个个见了你跟见鬼一样,干嘛呢你,还有你这脸上怎么了?”
苏洇昼五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目不斜视盯着屏幕,闻言不理睬,只说了句:“闲着没事去帮他们改方案,每次开会听他们给自己找补很浪费时间。”
池浪惊讶道:“苏洇昼,你疯了吧,他们不是一直这个状态吗,你以前都没说什么。”
“所以公司才会止步不前,你少把宫许气走,公司能进步得更快。”
“所以呢,你现在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上班,就让宫许来坐这个位置,我迟早要离开这里。”
“宫许他懂个屁,还没我懂呢,我知道你肯定要走,但你能不能晚点走。”
“再说。”
池浪沉默片刻,有些担心地问:“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因为白途?”
“嗯。”
“……”
池浪不说话了。
苏洇昼继续看文件。办公室里安静得像深海。
过了很久,池浪拿钢笔敲了敲桌子,示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苏洇昼,你不怪我吧?”
“怪。”苏洇昼平静地说,“你就算不支开我,我妈总有空隙可钻,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但我不会原谅你这件事。现在白途还是那副样子,我没办法不生气,你别提他名字。”
“行,应该的。”池浪瘪了瘪嘴认真问,“你到底怎么看白途的,第一次见你这么霸道。”
苏洇昼没回话。
池浪自讨没趣:“行。苏洇昼,这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真后悔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阿姨胡来了。现在要是有我能做的,让我给白少爷跪下磕响头都行,你就大发慈悲别在公司散发怨气了。”
“嗯。”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我把白少爷约出来跟他说清楚?”
“不用,这是我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