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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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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静湳市出了太阳,回南天来了。
苏洇昼换了辆更低调的车,在白途有早八的时候刻意路过静大,停在路边远远看着白途进学校,再去公司。偶尔会进去一趟,观察白途和朋友的互动。
原来白途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开心。
苏洇昼看着白途张扬的笑脸,无所适从地想。
原来小孩子的承诺真的可以说忘就忘。没有争吵,没有质问,就这样简单直接地忘了他。
看到白途过得舒心,苏洇昼依然不安。
但他有时候会想,他曾经苦恼过的事就这样解决了,白途不再对他施加病态的独占欲了,不再开那些让他头疼的恶俗玩笑了,可他为什么觉得空落落的。
随着躁郁症状来的是失眠和胃痛。
苏洇昼最近每个夜晚都入睡困难,靠药物入睡后梦又会接连不断地来。梦的内容分成两种,一种是现在的白途,一种是以前的白途。
胃痛是不分时间的,有时在晚上,有时在用餐时,导致饭也吃不进去,就会造成胃痛和低血糖的循环,一遍遍折磨他的精神和身体。
苏洇昼以为自己健身后足够健壮就不会被疾病缠身,结果缠身的不是外病,而是情绪失常导致的身体障碍。
苏洇昼没经历过,也从没这么在乎过一个人,他无法处理,但他能明白,他对白途的感情已经是生理性的了,就像剜掉一块肉会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白途的疏远已经对他产生了不可逆的影响。
池浪近日老老实实待在公司里,偶尔一次陪他吃午餐,看到他只动了几次筷就面色铁青开始吃药,察觉到他越来越失控的情绪管理,劝他去看心理医生。
“你就不能去找白途说清楚吗,你长嘴干什么用的?”
苏洇昼没回答,周末空了一天去做全身体检,下午去见池浪的心理咨询师朋友。
咨询师是个性格温和的中年女性,姓田,说话像水流一样平和,如同一本平平无奇的记事簿。
简单客套说明要求后,田医生开始询问。
“苏先生,方便告诉我您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我的母亲莫女士,两周前我和她吵了一架。”
“因为什么呢?”
“我不认同她擅自干涉我人生的行为。”
“是有关婚恋还是工作呢?”
苏洇昼想了想,没打算和盘托出,只说了从一开始的导火索:“婚恋。她要求我结婚,我很抗拒。”
“抗拒有具体理由吗?”
苏洇昼陷入了沉思。
田医生提醒道:“苏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尽量多透露一些具体情况,您目前逻辑思维能力仍然很清晰,您来见我一定是想寻求帮助的,您的坦诚能让我作出更准确的评估。”
静默片时,苏洇昼抬眼看向咨询室后的白墙,神态平静地说:“我出生在我父母恩师家里,我父母从事科研工作,一直都很忙碌,三岁前是保姆断断续续在照顾我,三岁那年我被父母送到恩师家里,他们出国学习,我被他们的,如今也是我的恩师照料长大。”
“十三岁那年,恩师的孙子降生于世,我作为哥哥陪了他五年。十八岁高考后,我的父母回国,替我填报了静大,带着我回到了静湳市。”
“中间这接近十三年里,我不常回恩师家,也很少和那个男孩接触,每一次见面也都是我在看着他和别人玩闹。”
“直到去年七月,恩师告诉我,他被静大录取了,想要拜托我照顾他,因为他心思单纯,性格比较特殊,需要被特殊照顾。我答应了。”
“您答应仅仅因为是恩师的请求吗?”
“嗯。一开始我想,恩师照顾我十五年,我照顾他的孙子是应该的。但是从去年他来到静湳开始,突然对我很亲近。其实算不上亲近,只是把对别人展现的性格同样在我面前展现而已。”
“这几个月我和他像亲人一样生活,他性格古灵精怪,总是说出一些无厘头的话,我一开始觉得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后来越来越熟络,越来越了解他,我很心疼,应该能用这个词形容吧,我心疼他的身世,他性格特殊的孤独,心疼他外壳下的柔软,心疼他这么多年一直记得我。”
“这个男孩是把您当作哥哥吗?”
“他小时候一直叫我哥哥,分开那十三年见面的时候喊我叔叔,这几个月通常用给我起的绰号称呼我,偶尔也会叫我叔叔。”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绰号吗?”
“苏卿。卿卿我我的卿。”
“您知道这有什么具体含义吗?”
“他总把自己当作上位者,把我当成他的爱卿。”
“是他自己要喊叔叔,还是有人要求的?”
“他自己。”
“好的。您刚刚说一开始,那中间您是怎么想的呢?”
“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心情很愉悦,很新奇,很放松。呆在他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看着他也是这样的心情。他活泼好动,特别爱闹,又很黏人,我对此偶尔有些苦恼,但每一次都觉得他这样很好,我从一开始为恩师办事,变成了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这算是种自私的想法吧。”
“这不自私,人都想留住美好的人和事,很正常。那现在呢,他还在您身边吗?”
“他被我母亲逼走了。我母亲认为我不愿意成家都是因为恩师送来的这个拖油瓶。”
“您的伤就是因为这件事和莫女士吵架来的吗?”
“是。”
“那您现在和莫女士正处于什么状态?”
“冷战。”
“那男孩呢,他现在除了没有和您住在一起,还和从前一样活泼,一样亲近您吗?”
“不。在他搬走之前,我和他线上线下相处了三天,他对别人还是一样的性格,唯独对我客客气气,回到了去年八月前的态度,现在他搬走了,很少和我联系了。”
“他和您抵抗婚恋有确实的联系吗?”
“有,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我本身就对婚恋没有兴趣。”
“那关于他的原因呢?”
“他独占欲很强,不希望我身边出现比他更亲近的人。”
“您认为他的想法是对是错?”
“我已经拒绝了所有安排。”
“明白了。我看了您的身体报告,显示您各功能正常,身体十分健康,唯独皮质醇分泌渐增,您描述的胃痛没有出现明确的器质性病变,医生判断是情绪失控导致的功能性消化不良,表上显示是从三周前开始的,是从男孩对您的态度发生转变的时候开始的吗?”
“是。”
“您认为他的转变是因为您吗?”
“是。”
“您这几周和他吵过架吗?”
“他搬走前一晚,算是小吵了一架。”
“他有没有说出很出格的话?”
“没有。”
“您认为您的独占欲和控制欲强烈吗?”
“我划不清强烈的边界,但我的确喜欢所有事物被我掌控,按我的逻辑运转的感觉。”
“那这个男孩呢?”
“他是例外。”
“您想要掌控他吗?”
“我更想让他更自在一点。”
“所以您情绪失控的根源是莫女士,还是这个男孩。”
“他。”
“好的。”
田医生在纸上记录了很多字,涂涂抹抹,最终留下了两个字。
她认真地问:“冒昧问一下,苏先生过去有过恋爱关系吗?”
“没有。”
“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和朋友不一样的情愫吗?”
“没有。”
“嗯……”
田医生犹豫了一下,像在斟酌语句,最终缓慢地说:“那您尝试过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吗,比如问自己,我是不是喜欢这个男孩。”
苏洇昼没说话。
田医生继续说:“您是否承认,您把这个男孩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开心,找不到他会着急,见不得他伤心难过,不想让他和其他人亲密,看到他和别人亲近就会不舒服,他做错什么你都能包容,想对他好,把一切都给他,认为他的每个动作都很可爱,整个世界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看到漂亮的东西都会联想到他,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苏洇昼沉默地合上了眼。
“如果这些都属实,那么请允许我做出一个冒昧的推测——”
“苏先生,您对这个男孩产生情愫了。”
“这种情愫不一定体现在性上,结合您的种种感受,我认为,您是喜欢上这个男孩了。”
离开咨询室前,田医生最后的建议是:“如果和这个男孩在一起能让您心情愉悦,身心健康,不妨大胆一些,尝试告诉他您的心意吧。”
“有机会的话,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和这个男孩聊聊天。”
如果能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苏洇昼宁可自己一直失眠,一直痛苦。
谁都可以对白途产生爱情,唯独他不行。
他是白家养大的孩子,是两位老人的学生,是公认的白途的“哥哥”,他觊觎白途就是犯罪,如果让教授知道他有这份心,他就再也不是他们眼里的苏洇昼了——他们请他照顾白途,不是为了让他对他们的宝贝动歹心的。
教授和师母很善良,他们不会怪他,但他和白家的关系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他喜欢白途都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更遑论向白途表达心意,简直是痴人说梦。
深埋在心底的种子被翻到阳光下,没有一丝轻松感,只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原来他的内心一直都这么肮脏,像只老鼠一样阴暗胆小。
一切都该归咎于他的优柔寡断。
如果不是出于男人的卑劣心,他们早该分开了,白途何须沉溺于他,何须被莫沈侮辱,何须对他说出那三个字,何须在离开后还被他日日窥探。
他一直用心理暗示蒙蔽自己,结果只有自己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从始至终无辜的人只有白途,一无所知,被他懦弱且恶劣的心思一再哄骗,放任他一步步占有自己,满足自己阴暗的卑劣之心,然后被莫沈凌辱,被自己逼走。
他没办法承认这些,没办法承认对白途龌龊的心思,所以他永远下不了决心去向白途解释。
他要怎么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莫沈的计划,我对你感情至深但绝不是爱情,说我其实很在乎你,只在乎你,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失信,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欺负,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太苍白了。
就像他一次次扪心自问假装苦恼一样虚伪。
苏洇昼开了药,拿上体检报告和心理诊疗报告开车回家,又一次经过静大校门,肌肉记忆般刹了车。
傍晚时分进出的学生像成群的蚂蚁,苏洇昼知道按白途的课表这个时间刚刚下课,不出所料,早上才见过的男孩又一次闯入眼帘。
白途只穿了件白色卫衣,和几个同学并肩走出校门,宋云飞眉飞色舞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白途扬起眉毛笑得很张扬,得意洋洋地说着话,把周围人逗得哈哈大笑。
他的视线贪婪地追着白途的身影,绷紧的嘴角跟着男孩恣意耀眼的笑容扬起。
他根本不敢细想白途被莫沈侮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会有多崩溃、失望、无助。此刻这张阳光灿烂的脸在那时候一定呆滞又无措,茫然地听着莫沈说完那些话,等那颗迟钝的心被一点点瓦解,他也许会泪流满面,也许会怒火中烧,然后对他失望。听到他的问话和态度,他对他彻底失望了。
苏洇昼胆小又蠢笨,总想用所有人都体面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忘了白途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方式包括不了白途,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
等莫沈和自己向白途和白家道歉赎罪后,无论原谅与否,苏洇昼都不会再和白途有任何联系了。
那份肮脏的心意会被时间掩埋,苏洇昼独自承受这份心意的反噬。
就让白途在没有他的世界过正常人的生活。
白途可以一直做无忧无虑的孩子,可以反悔,可以讨厌,可以忘掉想忘的一切,可以喜欢独占任何人,可以永远把他当成不熟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