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信里的维纳斯》枢琴

3、赴约

　　回忆模糊了兄弟俩的眼眶，两人抱着对方的肩膀抹着眼泪。
　　“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都会好起来的，等几年我毕业了，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我会去学法律，然后一边打工给你挣学费，给你考大学。”
　　“嗯！”
　　月亮爬上了树枝梢头，乌云渐渐笼罩整片星空。即使夏天的白天再热，即使夜晚吹的是陆风，多少也带着凉气，更何况住在西海岸的菲泽尔所在的城市呢？迈克尔打了个哆嗦，咬了咬嘴唇，叫上哥哥回屋了。
　　那一晚，菲泽尔睡得很香甜。他平静地躺在床上，凝望着窗外隐隐约约的一闪一闪的星星，他敢肯定有流星划过的，只是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他以为在梦境里呢……
　　暑假，就这么一晃而过。菲泽尔再没有去过果园，不是他不想去，是老塞缪尔不准他去，他的理由是“净是帮倒忙！”菲泽尔无力反抗。他白天陪迈克尔和迈克尔的朋友去河里玩，晚上去餐厅当服务员，凌晨回家并带回明天的早餐和午餐，有时甚至可以捎回一块只被咬过一口的牛排。菲泽尔很满意，在餐厅里不会有人看不起他，因为那些“社会上层人物”只沉浸在自己的花天酒地里，根本不会去探究给他们端菜的服务员的来历；他们忙着调情，忙着炫耀财富，忙着展现自己的领导力，忙着展示自己的雄辩和头头是道……菲泽尔还几次跟踪罗杰明少爷，学他怎么走路，怎么用餐，甚至连他抽烟的动作都学了学。但我们的菲泽尔很乖，没有用赚来的钱去买香烟。
　　刚上初中，迈克尔忙着融入同学的圈子。但三天五头的聚会很快把他的钱包消耗殆尽。他不敢向父亲要钱，更不敢找哥哥，于是他回去和小学同学到河边捉虾去了。但很快那些玩伴也相继跟着家长度假去了。无聊的迈克尔多次请求父亲带他去果园，多少可以帮帮忙。迈克尔没有失败，因为几天后，我们看到一个瘦小的活泼的男孩戴着遮阳帽在果园穿梭了。不是因为老塞缪尔偏爱迈克尔才同意了迈克尔的请求，只是因为迈克尔太闹腾了。不给他事干，他真要把家个翻个底朝天。
　　那天晚上，菲泽尔正在收拾餐桌，他刚想把没吃完的蚕豆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想观察是否有人注意到他时，可一抬眼就看到门口有一个像是乞丐的男人在注视着他。菲泽尔的心猛地一震颤，下意识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但是菲泽尔没有停下装蚕豆的手，还把几块小牛排也装了进去，然后快速收拾干净，匆匆把脏的餐具送回后厨。菲泽尔忙完后取下围腰，穿上外套，招呼了一声总管，在门口打望几下便走出了餐厅。在餐厅楼下的过廊里，那个男人站在一根廊柱边吸着烟，似乎等待已久。等菲泽尔路过时，那男人马上叫住了他，并伸出他的左腿横在菲泽尔面前。菲泽尔差点来不及刹车，差点就朝他的膝盖踩去。
　　“你要干什么？”菲泽尔略带恐惧地问道。
　　男人沉默了一会，拔掉烟，“把吃的交出来，”他把烟头扔到草丛里，“我用我的画给你换。”说着男人开始翻起自己的破烂挎包，找了一会，掏出一幅崭新的画，差不多8K尺寸大，还是素描。
　　菲泽尔怔在原地，手里捏着外套里装食物的袋子。
　　“为什么？”
　　“我的画值，你反而赚了。”男人加重了语气，“不然，我就告诉你老板，让你丢工作。”
　　菲泽尔沉默了。
　　“所以，给不给？”
　　犹豫了一会，菲泽尔开口了，“好，我给你，你……说话算话……”
　　“当然！”男人阴郁的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好心人，你不知道你是怎样一个善良的人，我的救命恩人呀，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谢谢你，上帝保佑你！我以后出人头地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菲泽尔一脸疑惑，看着眼前的男人说得手舞足蹈，“你叫什么名字？”
　　“史蒂夫！”
　　菲泽尔把袋子给了男人就准备走了。那男人接过食物后，马上追上去，把那幅画塞在菲泽尔手里。菲泽尔推脱了好几次，才妥协勉强收下了这幅画。
　　“好心人！你运气不会太差的。你会爱上我的画的！”
　　“但愿如此吧。”菲泽尔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回到卧室，菲泽尔漫不经心地把那幅画仍在了书桌的一角。

　　迈克尔在果园里很是活泼，很快他就在果园里混的生龙活虎了。园丁们都和他有说有笑，那些老大伯大婶婶啥的只是往他兜里塞苹果和葡萄。连老板，也就是娜塞西莎的父亲，也常常往迈克尔兜里塞零花钱。不得不承认，迈克尔这小孩子太讨人喜欢了。他笑起来，露出两块幼稚的兔牙，两块苹果肌也跟着提起来，整张脸都焕发出光彩。他喜欢在果园这种宽广的园林里奔跑，欢笑，然后倒地而睡。见到人就露出他的兔牙，说着：“祝你今天快乐且幸福！”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可爱男孩呢？除了娜塞西莎。
　　娜塞西莎也时常在果园里追逐打闹，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到了高中，所有女孩就褪去了“女孩”的一面，向“女人”靠近。从母亲的高跟鞋开始，她们学着如何走路，如何用餐，如何穿衣，如何涂口红，如何招待父亲的朋友们……但娜塞西莎是一个还想成为女孩的女人。虽然成天被母亲请来的女仆围着教她仪表仪态，但她想要的是，和她们一起嬉戏打闹就好了。事实是，那几个女仆是被误认为女人的女孩。她们成了带娜塞西莎到果园跑的女孩。但这些是娜塞西莎和她们以及园丁们的秘密。可是现在迈克尔来了，他博得了园丁的喜爱，甚至连父亲也认同他。这让娜塞西莎万分嫉妒。她讨厌迈克尔！
　　人总是口是心非。一天下午，娜塞西莎穿着灯笼裤来到果园，恰好撞见迈克尔在树后嘘嘘。娜塞西莎害羞地偏过脸，咳嗽了几声。被发现的迈克尔顿时红透了脸。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这？”迈克尔走近，瞧了瞧娜塞西莎。
　　“你想必就是迈克尔了吧？”娜塞西莎噘着嘴说。
　　“哦哦，你就是娜塞西莎吧。”
　　“怎么？你认识我吗？但看你不像认识我的样子呀。”
　　“我听我哥提起过你，那天他在葡萄棚里遇到你了，你肯定忘了这回事了吧，小姐？”迈克尔眨了眨眼，又小声说道，“果真很漂亮呢？”
　　“你说果真什么？你是菲泽尔的弟弟？”
　　“是我。”说着，迈克尔深深鞠了一躬。
　　娜塞西莎顿了一会儿，“那你哥怎么了？怎么没来这边了？”
　　“嗯，我父亲不让他来。”
　　“那你又是怎么来的呢？”
　　“走路来的呀！”
　　娜塞西莎白了迈克尔一眼，继续说，“那你什么时候把他偷偷带来玩呗。”
　　“为什么？”
　　“我请你们吃葡萄。”
　　“还是留着酿酒吧。”
　　娜塞西莎再次白了迈克尔一眼，“真的，他怎么跟你说我的呀？”
　　“他只提了你的名字。”迈克尔开心地原地转圈，“你喜欢我哥是不是？你们是一个高中的对吧？”
　　“是，”娜塞西莎双手撑着腰，“不跟你说了，我懒得费口舌，你们爱来不来。”说完她塌着腰走了。

　　“哥，她一定是喜欢你！不然她怎么会向我打听你？”
　　“怎么会？因为我是你们俩少有的共同话题而已。别开玩笑了！”
　　“那你喜欢她吗？”迈克尔托着腮帮子，盯着菲泽尔，生怕错过哥哥任何一个小细节。
　　“哎呀，你够了。”
　　“别转移话题，你喜不喜欢嘛！”
　　“喜欢又如何？”菲泽尔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不敢再直视着迈克尔的眼睛，“她可不是我喜欢得起的女人。”
　　“早说嘛！走，跟我去果园找她。”
　　胆小的菲泽尔哪有这个胆量再去果园，尤其是在他的心思被迈克尔看穿之后。
　　继上次娜塞西莎和迈克尔不愉快的交谈后，娜塞西莎也开始回避迈克尔，在果园打望了几天后，她彻底结束了暑假在果园像女孩般奔跑的计划。所以，迈克尔根本没机会打听娜塞西莎的消息，也传达不了菲泽尔的爱意了。
　　不过，暑假很快就过去了。

　　菲泽尔又开始了跟踪娜塞西莎的日常。奇怪的是，娜塞西莎回头的次数增多了，害得菲泽尔差点没来得及躲起来。可千万不能被发现了！
　　一次周五，菲泽尔在吃午饭，娜塞西莎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一溜烟儿就坐在了菲泽尔对面。
　　“你跟踪我。我看到了，刚刚在那棵树后面，你在那假装看书。”
　　菲泽尔根本不敢抬起眼睛，看眼前这个美人，脸红成一块，只敢继续吃饭。
　　“嘿，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你解释一下吧，为什么要跟踪我？”
　　“我没有，我真的只是看书而已，没有……”话还没说完，菲泽尔的面包屑就喷到了娜塞西莎脸上，场景再度尴尬。
　　娜塞西莎的脸顿时僵住，不再说话。菲泽尔连忙道歉，幷递去纸巾让她擦干净。
　　“你给我擦干净！”娜塞西莎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
　　菲泽尔只得从命，毕竟是他犯下的错。于是他起身，手里捏着纸巾，向娜塞西莎弯下腰。他看着娜塞西莎长长的睫毛，浓浓的大眼睛竟说不出话来。他拧巴着抿抿嘴唇，鼓起勇气把手触碰到娜塞西莎的脸上。他用力很和缓，用手在娜塞西莎脸上轻轻拂去面包屑。与其说是擦脸，不如说是抚摸。最后菲泽尔用力咽住口水，才没有在给娜塞西莎擦嘴的时候失态。娜塞西莎很平静，没有多说什么，她一直盯菲泽尔的眼睛。等他擦完后，她会心一笑，似乎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放学去我家果园，我请你吃葡萄。”
　　“葡萄早收完了吧。”
　　“那就吃葡萄干。”
　　两人默契地笑了。
　　“来不来？”
　　“我来。”
　　“一言为定！”

　　菲泽尔还在木讷中，他不知道他收到的是天使的邀请，他即将走进的是天使的内心。他还来不及找出娜塞西莎的背影，就被一只雪白的手抓进小巷。
　　“走吧，坐我的车过去。”
　　“走哪里？”
　　“说好的呀！去我家果园的呀！”
　　“哦，我知道。”菲泽尔搔搔头，“不过，我不能坐你的车，同学会误会的。”菲泽尔低着头小声说。
　　“唉，”娜塞西莎等着菲泽尔的眼光抬起来，可惜没有等到，菲泽尔一直低着头，“好吧，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最好快点过来，我先走了。”说完，娜塞西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娜塞西莎离开后，菲泽尔才敢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连和娜塞西莎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更不说让他们俩单独相处了。
　　菲泽尔刚想起身前往果园，小山姆就带着几个壮汉朝他走了过来。
　　“穷酸的菲泽尔，是你吧？”
　　菲泽尔打算不理他们，从他们身边径直走过。可他们不肯。只见小山姆挥了挥右手，站他右边的壮汉就出来把菲泽尔撞倒在地。和这些人比起来，菲泽尔很是瘦小，被撞倒在地上后，他用了好大力气才爬着靠到墙边。
　　“找我什么事？”菲泽尔仍然冷静着问。
　　“你明知故问呀！反正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了。离娜塞西莎远点，她是我的！你这臭小子，瞧你那穷酸样儿，她怎么会看上你呢？”
　　菲泽尔却冷笑了一声，“果真，你是嫉妒了，对吧？放心，就算我不靠近她，她也不会靠近你的！”
　　“你……”小山姆恼羞成怒，“给我打他！”
　　那几个人一起上了，一人一脚地砸在菲泽尔身上。菲泽尔咬紧牙齿，忍着疼痛。他心里浮现出葡萄下天使般的娜塞西莎，他痛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突然，菲泽尔瞪大眼睛，使出浑身的劲儿朝对手们挥了一拳，这一拳不知打到谁的眼睛。只听到一声“我的眼睛！啊！混蛋！混账！”
　　菲泽尔趁着这股劲儿，马上站了起来，又连着重重打了几拳。虽然杀伤力并不大，但都中要害，几个人已经因为下肢支撑不住而躺在了地上。菲泽尔趁机会立马冲出了这个小巷。他跑着，不敢回头；街上的人议论他血迹斑斑的脸，他不敢回头……
　　夜深了，娜塞西莎独自坐在葡萄棚里。月亮升了起来，月光洒在园里，斑斑驳驳的。娜塞西莎寻着皎洁的光亮深入林中。她来到一棵苹果树下，这里正好望见圆月当空。夜晚的果园颇有几分寒意，晚风划过树梢有种划伤皮肤的隐痛。几只布谷鸟时不时会叫几下，还未完全散尽的夏虫仍在吱嘎叫着。娜塞西莎看着月亮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抱着手臂，微微颤抖着。
　　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我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一瞬间，娜塞西莎心里有一万个想法在赛跑，她不紧不慢地胡思乱想着。她始终望着月亮，全身心地面向月亮，把自己的身体贡献给冷风，任其肆意吹拂。尽管起了鸡皮疙瘩，尽管嘴唇已经开始颤抖，尽管哈欠连天……她分不清是风，还是因为哈欠，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娜塞西莎凝望着月亮，眼神中像带着忧愁又像是甜蜜，仿佛此刻此时此地不止她一人在呼吸一样。脑海中浮现出今天菲泽尔凑近来给她擦脸的场景，他的蓝色眼眸很美很美，娜塞西莎会心得笑了。她说不出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就是一看到他，心就会颤一下的感觉。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菲泽尔今晚是要失约了。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一双手从后面环抱住了她。
　　此时此刻此地不止娜塞西莎一人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