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兰德的微光》浮沫子

4、酒神巴克斯的信徒

　　和绿精尼克结伴而行远比想象中来得有趣。
　　萨宾娜原本对他那身绿色颇有微词，毕竟她希望两人能更低调些，但是过了几天之后，服饰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年以来她都没怎么离开别人，不知道“赶路”是什么样的，但是尼克却是徒步旅行和野外生存的好手，是一个身无分文却要远行的人的绝佳选择。
　　奥托国在伊里亚司的南方，中间隔着一大片森林和山脉；伊里亚司已近深秋时节，而在郁郁葱葱的针叶林和阔叶林另一边，奥托依然炎热。
　　进入林区之前，萨宾娜问尼克为什么不能用他救她时的那个方法瞬移，尼克不好意思地说那需要很多安排，要买通两边的植物，说得通俗点就是留下买路财，上次救她出索耶尔侯爵的城堡，差不多已经花完了他的积蓄。萨宾娜十分不安，问他破费了多少，虽说自己现在一文不名，以后有机会总要还给他，尼克笑着说人类的钱币是没法在他们的世界中通用的，植物们想要的是绿精金币，那是他们自己铸造的金币，能带来好运，他虽然花完了积蓄，以后总能慢慢地再铸造、再攒起来，叫萨宾娜不必介意。

　　当伊里亚司的白杨树都已变红的时候，他们在铺着厚厚落叶的山林中穿行，与天鹅、白嘴鸦、狐狸、獾为伍。因为要翻山越岭，随着海拔的升高，虽然离南方更近，气温却更低了。尼克并不担心，他长年都是那一身薄薄的短装，四季如春的样子，其实他有御寒的秘方——自酿美酒。
　　萨宾娜曾听说孔特的矮人族是天下第一的酿酒师，其实那是因为人类没喝过绿精的美酒。绿精不像矮人那么敦厚，听见人类的由衷赞美就乐开了花，自家的麦芽酒、蜂蜜酒流水价端上来——绿精的美酒向来自产自销，他们会酿酒，更加爱喝酒，秋天尤其是适合酿酒的好时节，在雁过无痕的蔚蓝天空下，紫色挂着白霜的累累葡萄让低垂的藤蔓不堪重负，红通通、黄澄澄的醋栗压弯了纤细的果树枝条，每到这个时候，总有微醺或者烂醉的绿精在旷野中狂欢，有时也会半真半假地想起他们的偶像酒神巴克斯，又叫狄俄尼索斯。
　　“酒神巴克斯，他是绿精吗？”萨宾娜一边奔跑一边问。
　　“谁知道！”尼克放肆地大笑，“我们才不介意这种事，只知道古往今来在这片大陆上没有谁比他更合我们的胃口，人类，精灵，灯神，恶魔，管他们是什么种族，什么身份，全是一群装模作样的伪君子，或者争权夺利，或者独善其身，都不敢把最真实的自己暴露人前，只有巴克斯，就是要喝酒！就是要狂欢！就是要快乐！就是要自由！这样有什么不好？”
　　尼克有些醉了，本性显露无遗，看着他蹦跳着的身影，金色的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萨宾娜也笑起来。不知是这样的情景，还是周围的大自然，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连酒的味道也是如此。

　　在一丛小小的薪火之上，尼克认真酿好他的第一坛酒，呈给了萨宾娜。与其说是酿，倒不如说是煮出来的，尼克却说这完全是因为时间仓促的关系，按照他的正常步骤，应该把酒埋在最鲜嫩的三叶草下面七天七夜才行，但是“这样也比矮人族的酒好多了”，他说着，得意地看着萨宾娜把它举到面前。
　　确实是好酒。
　　萨宾娜想说自己从未试过这么美味的酒，却意识到这句话从一个记忆长度不足俩月的人口中说出来也不算多有份量的赞美，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味蕾竟从这浓郁的酒香中察觉出了一丝熟稔。
　　尼克作为巴克斯信徒的尊严让他拒绝接受萨宾娜的判断，坚持认为一定是因为酿酒的步骤打了折扣的关系，但是纵然如此也不应该。他苦思冥想了半天，不情愿地说木精灵的“琼浆”大概也有相似的味道，可是仅仅限于没经过三叶草熏陶的速成酒，若论他花费时间精力细细酿出来的美酒，那是天下间没有任何一种琼浆玉液能比得上的。
　　萨宾娜摇了摇头，不知是不相信尼克的夸张言论，还是不相信自己曾经有幸品尝过木精灵的所谓“琼浆”。
　　尼克解释说“琼浆”不是酒，而是木精灵们用生命之泉以及多年生的高山浆果酿造出来的一种饮料，并非用于享乐，硬要说的话，比较像是药物，或者“功能性饮料”，他很不屑地说：“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味！明明拥有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泉，却舍不得充分利用，抠抠苏苏的，暴殄天物！”
　　萨宾娜微笑：“你好像对他们很有意见。”
　　“木精灵都是一些无趣的家伙，”尼克撇撇嘴，“你们人类，总是见到他们就两眼放光，连黑暗联盟的人类有不少也是如此，是因为他们长得好看，而且装模作样，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木精灵喝酒，别说喝醉了，也从来没见过他们大喊大叫。”
　　“他们从来不会激动吗？”
　　“不，他们会，他们激动起来，就会盯着你看，然后转身走掉。”
　　萨宾娜大笑起来，尼克说得更加起劲儿：“他们也没什么美食，一块玛那饼管饱好几天，渴了就喝山泉水，不加料。”
　　“好像……也挺可怜的。”
　　尼克笑：“所以，我才不羡慕他们，虽然木精灵都能活很久很久。”
　　“绿精不能吗？”
　　他满不在乎地摇头：“我们的寿命跟你们人类差不多，别一脸惊讶，我觉得一百年已经够久了，活着最重要的是享乐！要是让我像个木精灵一样老而不死，吃喝都跟他们一道，哎哟那可折腾死我了，而且呀，木精灵都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当然他们也没什么感情，不过如果有木精灵爱上人类，想和爱人在一起的话，都会被驱逐出费兰的。”
　　“为什么？”
　　“为了保持费兰木精灵的血统纯正啊，他们和人类生出来的孩子，半人半精灵，虽然在外面的世界可能受到尊重，费兰是不会接受的，而且爱人死后，那些孤独的木精灵也无法回到费兰，常常就此失踪了……□□一旦和血统联系起来，怎么这么麻烦啊。”
　　“跨种族不都是这样吗？”
　　尼克眨眨眼睛：“我们绿精不是这样，我们的孩子不是生出来的，是长出来的。”
　　萨宾娜瞠目。
　　“是真的，我们会在死后化作三叶草丛，后代就从三叶草的花蕊中诞生。”
　　“……长得跟原来的绿精一样吗？”
　　尼克歪歪脑袋：“还是有点不同的吧，毕竟风吹日晒的自然条件也不同呀。”
　　萨宾娜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从三叶草中长出来的原生质聚合体，居然跟人类如此相似，也算是奇事一桩了。她幻想着那些跨种族的混血儿，又道：“其他种族呢？我听说慕白里人有灯神的血统？”
　　“嗯……我对慕白里了解不多，也没见过灯神，听说他们长得像精灵，不过皮肤是蓝色的。其实奥托国的法莱家族和伊里亚司的索耶尔家族也都不是纯粹的人类，你以为他们的魔法天赋是来自哪里？”
　　哦？萨宾娜来了精神，这些书上可没提。
　　“法莱家族号称是火神伏尔肯的后人，多半是吹牛，我看他们最多有些烈火精灵的血统，伊里亚司的索耶尔家族才比较难对付，听说是恶魔之子，恐怕不是虚言。”
　　“他们不是吸血鬼吗？”
　　“不，不是，他们比吸血鬼厉害多了，吸血鬼只配给他们做跟班，索耶尔一家子都是黑巫师，抓了你的那个忒恩•索耶尔算是弱的，‘夜莺’•索耶尔才恐怖。”
　　“夜莺？是个女人？”
　　“不，是男的，‘夜莺’是他的外号，名字好像叫科西，是索耶尔大公的长子，也是储君，现在才二十多岁，据说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没一个绿精敢呆在他周围方圆十里之内。”
　　萨宾娜失笑：“那么夸张？他吃人不成？”
　　尼克摇摇头：“我也没见过他，这些只是听来的，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肯定也有些道理。”
　　“血腥女伯爵跟他们比较呢？”
　　“波提玛丽也是个黑巫师，跟‘夜莺’肯定不能比，不过也很厉害了，据说她精通各种魔咒，就算自己不会用，也要千方百计挖出来，应该是种癖好。”
　　萨宾娜沉吟：“我为什么要去找她呢？”
　　尼克摊摊手：“寻仇？拜师？求她帮忙？”
　　“索耶尔家的人好像对女伯爵挺有兴趣，可是照你的说法，那个‘夜莺’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找上门来，却等到现在才让侯爵来收拾烂摊子？”
　　“听说‘夜莺’一向我行我素，没兴趣的话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管，而且现在女伯爵的事还是个谜，谁知道谁参与了多少？”
　　萨宾娜点点头，道：“再给我讲讲其他国家的事吧，比如法莱家族。”
　　尼克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去年的悲惨经历，面容扭曲：“他们就是一群放火的疯子！而且超级没品位，偌大一个奥托国连花园都没几处……那次完全是个意外，我是头脑发热才会想去奥托国玩，还是光明联盟好，到处是森林湖泊，费兰不用说，孔特也是木莓、大麦和四季南瓜的故乡，三个人类国家我倒不怎么去，督沙、亚森、罗慕洛，其实自然条件很好，可是有些人类太可怕了，不光砍伐森林，破坏植被，还拔掉三叶草，挖我们的金币，当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我们已经不在人类盟国的地盘上安家了。”
　　萨宾娜听说自己种族干的好事，与有耻焉，十分尴尬。尼克虽然正在酒意上头，仍发觉了她的不自在，有些不好意思地安慰她：“只是一部分人啦，其实各地都差不多，远的不说，就说过几天我们免不了要打交道的火族人，他们才是毁灭之王，只不过奥托国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让他们毁掉罢了……”

　　绿精尼克居然是不忌荤腥的，萨宾娜本以为他只吃素食，尼克却说酒神巴克斯也吃肉，不管是吃草叶喝露水的麋鹿羚牛，还是茹毛饮血的豺狼虎豹，大家都是一样的，吃与被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样生态才能平衡，“既然神赋予了我一个能消化小山羊的胃，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萨宾娜当然不是素食主义者，至少她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还是很习惯香肠和培根的味道的，不过，当尼克在她面前捕杀一头活生生的梅花鹿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求情了。
　　“前几天我捉竹鸡的时候你也没说什么。”尼克握着小鹿的脖子，奇怪地看她一眼，小鹿圆圆的黑眼睛泪汪汪地瞅着他们。
　　“嗯……不过总觉得梅花鹿比较……我知道众生平等，可就是不想看见它受伤。”萨宾娜走近，轻轻揉了揉小鹿毛茸茸的耳朵。
　　尼克看了她半晌，说：“……那好吧。”
　　他松开了手，侥幸活命的草食动物拔腿便逃，转眼消失在密林中，两人的视线追随着它。
　　“对梅花鹿这么有感情……你不会真和木精灵有什么瓜葛吧。”
　　“嗯？”
　　“……梅花鹿，是木精灵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