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兰德的微光》浮沫子

3、绿精尼克

　　和伊里亚司的大人物在黑夜里共乘一马也许是了不起的经历，说不定还有被人轻薄了的嫌疑，萨宾娜不知怎么的对这两种念头都毫无觉悟，特别是后者。
　　忒恩•索耶尔确实离她很近，虽然是背风，她也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料味道，她的头发在夜风中吹拂一定也碰到了他，可是他始终举止得体——除了与她共乘一马这件事之外——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从来没有移动过半分，连扶住她的力道都诡异地保持一致，就像一件器物一样，让她很快就忘了它的存在；他的语调也一贯平和洒脱，带着淡淡的戏谑，既不特别严肃，也不让人觉得轻浮讨厌。该怎么说呢？大贵族果然不一样啊。
　　萨宾娜无法抑制地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坐骑身上。
　　刚才坐上来的时候就有隐隐的感觉，现在它跑了起来，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渡龙似乎不是一匹普通的马。索耶尔侯爵说的不完全正确，渡龙的确非常快，不过还谈不上很舒适，它在高速中维持的平稳让人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就这样前进了半个多钟头，索耶尔望望天说：“啊……好像快下雨了，我们得抓紧时间。美丽的小姐，你准备好了吗？”
　　萨宾娜表示疑惑。
　　索耶尔勾起嘴角，摸了摸坐骑的脑袋说：“看看渡龙的真正模样吧。”
　　在萨宾娜惊异的眼神中，渡龙黑色的身体忽然膨胀并且“消融”了，不对，不是消融，而是化身成一具活动的骷髅，尾巴也拉长了，看上去像一只小型暴走龙，的骨架。
　　它奔腾得更迅捷了，几乎足不点地。
　　萨宾娜眼睛睁得圆圆的，说不出话来。她听蒙塔丽说过有些黑暗骑士可以用招魂术驾驭生物的骷髅，索耶尔侯爵原来就是一个吗？
　　“不，我不是，”听了她的疑惑，忒恩•索耶尔笑着说，“渡龙不是骷髅，它就是这样的，至于你说的黑暗骑士，”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另外三人，“他们才是。”
　　萨宾娜好奇地望了望，只见他们全都面无表情，身下的坐骑虽然大体上还是黑马的模样，可是在天边忽明忽灭的雷电光亮中却隐隐透出白骨的影子来，马儿的眼神也都一片死寂，不像渡龙，虽然全身都只剩骨头了，眼眶中还是悬着两颗漆黑发亮的大眼珠。
　　还是那句话，大贵族，果然不一样。

　　萨宾娜没有猜错。忒恩•索耶尔的目的果然是传说中血腥女伯爵的宝藏。自从把她安置在他梭伦城的别院里，这位侯爵大人就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解开她的所谓记忆封印，然后不管成不成功，开口闭口总是波提玛丽女士。
　　萨宾娜在心中冷哼，几乎对那位被人虎视眈眈的著名的女伯爵渐渐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好在侯爵倒也不来为难她，他是伊里亚司领主索耶尔大公的弟弟，地位何等尊崇，耐性也非常人可比，当下只是把她锁在景色怡人的别院里，说让她慢慢放松心情。
　　梭伦城距血鸦镇不远，算是伊里亚司的边城。侯爵的这个别院，说是别院，其实更像是座城堡，黑暗骑士们占据了四角，一个弱女子关在里面，插翅难飞。萨宾娜知道自己是被软禁了。
　　城堡的高墙内有一座漂亮的小花园，虽然已近深秋，园中还是生机盎然，萨宾娜天天都在这里消磨时间，心中并不十分难过。她反正也想不起什么，在外面独自漂泊也未必就比如今的状况好多少，总之随遇而安，说不定有一天那个忒恩•索耶尔良心发现，骑士精神终于配上了他的容貌，就把她放了出去，也说不定她灵光乍现就恢复记忆了呢。
　　城堡中的藏书十分丰富，侯爵并不虐待俘虏，任由她每天捧着书坐在园中从早看到晚。萨宾娜通过阅读，对世界和魔法的了解更进了一步。
　　比如光明与黑暗不仅是对立的两个联盟，在每个人身上也都有光明与黑暗两种精神，比例的不同决定了他们学习魔法的倾向性。魔法有四种基础属性，土系、火系、水系、气系，进而学习的魔法系统主要有秩序、混乱、生命、自然、死亡五种，光明精神偏多的魔法师比较适合学习生命系和自然系，反之则适合死亡系和混乱系，居中的可以学习秩序系，但是能够学至高阶秩序系的魔法师非常稀少。从魔法系统的基础组成来看，生命魔法最看重水系的辅助能力和火系的攻击能力，自然魔法看重土系和水系，混乱魔法是火系和气系，死亡魔法是气系和土系，秩序魔法要求更高，基础属性的构成更加复杂。
　　大约因为是索耶尔侯爵城堡中的藏书的缘故，才会如此淡然地介绍魔法之类的事；其实萨宾娜在蒙塔丽家里的时候对这些有所耳闻，知道要成为一个魔法师远非易事。就像血鸦镇的长老会，统共只有穆尔叔公一个法师，而且也只是“法师”而已，和“魔法师”大为不同。穆尔叔公更多时候扮演的是炼金术士的角色，擅长治疗，有时在法杖的辅助下也能使用一些初级的法术替人消灾，甚至是小小的诅咒，魔法属性倒体现得不是很明显，也不太能纳入魔法系统，如果硬要说的话，草药治疗属于自然魔法，微小诅咒则是死亡魔法的范畴。他自己是不敢承认的；自然魔法，那是费兰的木精灵的看家本领，而死亡魔法，天下间也许无人能出索耶尔家族之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萨宾娜揉揉眼睛合上书，正打算回房间，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说：“等等！别走！”
　　她正要回头，那个声音却说：“别回头！坐在椅子上不要动！别表现出任何不对劲！”
　　萨宾娜心中好奇，便坐着不动，却见一根嫩绿的枝条绕过长椅的扶手，轻轻卷住了自己的左腕，不觉大奇。
　　声音又说：“总算找到你了，来吧，往花丛里面蹲得深一点，我救你出去。”
　　萨宾娜从牙齿缝中挤出微弱的一句话：“你是谁？”
　　声音停顿了下，扭捏道：“我是你救过的那个绿精，别再说话了，你那个方向能被黑暗骑士看到，万一被发现就完了，等我把你弄出去再说。”
　　萨宾娜不言语，假装失手把书掉进了花丛，弯腰去拣似乎没有拣到，便整个人钻了进去。香花绿叶掩映中，一只手臂用力拉了她一把，萨宾娜一个踉跄，再一抬头发现赫然已是另外一片天地。
　　刚才拉她的那人，正蹲坐在面前，一脸兴高采烈地俯视着她，脑袋上斜扣着一顶白色带绿边的小圆帽，金发白肤，一身绿油油的短装，像个大号蚂蚱，是个年轻男人。
　　她又看看四周，是一片田野。
　　“放心吧，已经逃出来了，索耶尔家的人一时半会儿可找不着你。”一身绿色的男人说。
　　她又转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似乎僵了一瞬间，却又满不在乎地开口：“叫我尼克好啦，绿精尼克。”
　　是个绿精啊。
　　萨宾娜又细细打量他。绿精她是知道的，说起来是属于光明联盟的种族，与木精灵统治的森林王国有些渊源，可是因为力量不强，一直不受重视，他们外型像人类，喜欢与植物为伍，还有个众所周知的爱好是攒钱。
　　可是，也别因为是绿精就把自己弄得好像一棵常绿植物啊，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莫非其实是保护色来的？
　　如果忽略那一身晃眼的绿色，尼克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帅哥，他下颌尖尖，笑起来嘴角有两道梨涡，五官俊美，有一双大大的绿眼睛，浅金色的短发打着卷儿，一边耳朵上挂着两个金耳环；短装薄薄的，露出脖颈和胸口漂亮的肌肉线条；他腰上系着一条墨绿色的带子，上面有些暗纹，足上蹬着一双黑色小皮靴，算是全身与绿色唯一无关的服饰。
　　“谢谢你救了我。”萨宾娜郑重地跟他道谢。
　　尼克脸色微红摆了摆手：“别提了，是你救我在先，我过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能报恩了，了却一桩心事，该我谢你才对。”
　　萨宾娜摇摇头：“不瞒你说，我遭遇到一些事情，失忆了，对你完全没有印象，也不记得曾经救过你。”
　　尼克一愣，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又放回去：“真是这样……那你记得什么？”
　　萨宾娜把自己从血鸦镇到梭伦城的经历说给他听。
　　尼克想了想：“确实有些麻烦，不知道是谁干的，难道是血腥女伯爵？”他皱起眉，“如果不是封印，或者不能找到给你施咒的人，就只有一个办法……去冰之国慕白里找灯神替你解咒。”
　　“灯神？”
　　“嗯，慕白里的灯神擅长秩序魔法，恢复记忆这种事对他们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可是要想请动灯神，那可比登天还难，光是穿越冰海抵达慕白里就已经比找到给你施咒的人更难了……”
　　“这样……”萨宾娜有些黯然。
　　尼克似乎不忍心打击她，摇晃着脑袋道：“不过也别灰心，你在血腥女伯爵那里呆了整整一年都能活着出来，可见运气实力不是一般的好，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问题呢，再说，就算实在想不起来也没什么，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说我在女伯爵那里呆了一年？你怎么知道？”
　　尼克叹气：“一年以前，我在奥托遇到了麻烦，是你救了我，你问我知不知道血腥女伯爵家住哪里，我就给你指了血鸦镇的方向……你一去不回，我担心你有意外，就到血鸦镇查看，完全没有你的踪迹，那个老女人的城堡连花园都没有，我也混不进去……一个月前我在翠微之原享受阳光（= =），听血鸦镇的风信子传来消息说老女人的城堡着火了，好不容易赶来，却听说你被索耶尔家的人带走了，我又联系他家种的玫瑰花……这才把你救出来，不过，可别有下次了，下次就难了。”
　　萨宾娜听着他这段奇异的救人之旅，不禁有些向往，却也没忘抓住重点：“我是主动去找女伯爵的？我为什么要找她？”
　　尼克摊摊手：“你没告诉我，那时候的你还真冷淡，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你看，要是当初对我热情一点，现在不是省去很多麻烦？”
　　萨宾娜翻翻眼睛：“我已经得到报应了，你先叫我萨宾娜吧，这是血鸦镇的蒙塔丽•法佐小姐给我起的名字，我失忆之后，她一直照顾我。”
　　“也行，”尼克笑笑，“不过，你失忆了，连魔法也忘光了吗？”
　　“魔法……我会魔法？”
　　尼克点头：“我对你所知不多，不过你肯定会用水系加成的魔法，你就是用那招救了我。”他红着脸，不太愿意回忆自己的糗事，不过为了给萨宾娜更多信息，还是讲述了一年前他们相遇的经历。

　　作为一名富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绿精（咳咳，这是他的原话），尼克对于一切地痞流氓及恶霸行径是深恶痛绝滴，于是一年前在火领主国奥托的一家小酒馆里，当他看见几名火族狂战士违背了在座一位年轻女性的意愿对之进行不合时宜的挑逗及骚扰时，尼克认为有必要对他们进行一些小小的惩戒……其实也没什么，他只不过是让那几个人屁股底下的木头座椅生根发芽，长出藤蔓并且缠了他们一会儿而已，没想到竟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萨宾娜听到这里不禁黑线。你要是一直这身打扮，人家认不出你才怪了，除非智商不到三十。
　　……总之是那些暴躁的火族狂战士们不能领会他高深的幽默感，一路追着他放火。无奈尼克只是个绿精，恶作剧什么的还可以，正面冲突就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是对着几个愤怒的狂战士。到最后尼克连休息的地方都找不到——他在野外是必须躺在植物丛里才能入睡的——后来他实在筋疲力尽，随便躲进一片玉米地就睡，结果又被那些不知辛苦的跟踪狂放了火，差点烧成黑精，这时路过的萨宾娜出手相救，手持一大桶冰凉的水朝尼克身上泼了下去——
　　“等等！”萨宾娜止住他，“你说我拎着一大桶水？”
　　“是的，那水真是清澈见底，冰凉彻骨……”
　　“……我觉得，那不是魔法吧……”
　　尼克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请相信我的判断，那是荒郊野外的一片玉米地，哪里来的一大桶水？而且还是那么清凉的水……”
　　萨宾娜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怀疑地看着他。尼克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的萨宾娜一身中性的吟游诗人打扮，黑色长袍掩住了曼妙身姿，美丽的容颜挡在风尘仆仆的帽兜里（萨宾娜嘴角抽抽，尼克视而不见继续抒情），但是！在她拯救了燃烧中的玉米地里的绿精的那一刻！尼克瞬间就意识到了如女神般亭亭玉立在自己身前的这个纤细身影属于一位美女……热风吹散了她的帽兜，露出她白玫瑰花瓣似的可爱脸颊，完全印证了尼克的想象，即使她刻意剪短了的美丽黑发也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
　　但是，美丽的少女拒绝了尼克毛遂自荐作为仆从的报答，仅问他是否知道血腥女伯爵的所在，得到了答案之后就转身离去……
　　尼克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想提醒你女伯爵是很危险的，可是又想你既然要找她肯定心中有数，再说你救了我，多半也很厉害，所以大意了，后来得知你进了那个城堡就没出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萨宾娜斜睨他，心想这样也没阻止你跑到翠微之原去享受日光浴，不过最后你还是救了我，所以我还是感激你的。
　　至于自己到底会不会魔法的问题，她暂时不想纠结，只不过既然一年前她是从奥托前往血鸦镇，那么，再去奥托走一趟似乎势在必行。
　　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尼克其实原本打算救她出来了却这段恩情就一身轻松地继续游玩，他对到处是火光的奥托仍然心有余悸，完全没有与她结伴而行的计划；可是现在萨宾娜失去记忆，魔法也不会使用，一个美丽少女孤身前往实在危机重重，所以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先陪她走一段旅程再说。

　　萨宾娜和尼克，一个失忆的少女，一个爱耍嘴皮子的绿精，就这么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