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公子》冰纨

6、六、喜欢

　　“雪庵……”

　　郑少骞才刚在心里头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屋里的少年显然听见动静，已经一边惊喜地叫着一边乒里嗙啷地跑过来。少骞原本的烦恼顿时消了。至少曲钟秀这一路跑过来带倒的器物，就够让他脸上身上那些咬痕两下抵消——少骞回过神这么盘算着，也没理会少年在自己后背狠狠地磕痛了鼻子，再在狼狈地绕过他时被门槛勾住左脚，最后整个人都绊进了雪庵的怀抱。

　　“雪庵，雪庵，你来接我啦？”

　　那两兄弟好像对这种磕磕绊绊很习以为常，曲钟秀没有急着起来，干脆就撒娇地赖在雪庵怀中，雪庵也没有责怪他的冒冒失失，反而只是温和地一抚他尚未打理的散乱黑发，问道：“脚可还疼？”

　　“不疼！”

　　曲钟秀开心地仰起头看着雪庵，雪庵也正看着他，原本微笑的神情不由得转成了讶异。

　　“……”

　　站在一旁的魏书新显然也注意到了，虽然没说话，但那张侧脸比起刚才更黑了。随后好像忍无可忍地，勉强绷住满脸的怒色向少骞一拱手：“人已找到，请恕我失陪！”说罢转身便走。

　　“魏兄！”

　　那种不屑的鄙夷的表情……有本事昨天晚上你就收留了他啊！

　　郑少骞有种想给他那扬长而去的背影一拳的冲动，然而眼前少年真正的兄长还没发话，他简直就不敢妄动。

　　雪庵惊讶地摸了摸钟秀的脸颊，曲钟秀闭上一只眼睛轻轻“哎哟”了两声，突然才记起自己脸上的异状，急急忙忙地说：“昨、昨天路上碰到……碰到妖怪，被咬的……”

　　这个谎话说得少骞都不由脸红了，直想冲少年那光洁的额头狠凿几个爆栗。雪庵沉吟似的品味着少年的谎话，却大出少骞预料地说道：“抱歉。”

　　“呃？！”

　　这回轮到郑少骞露出惊奇的神色，几乎是不知所措地瞧着雪庵，而雪庵那谦恭有礼的态度绝非伪装。

　　“昨天夜里，原是我的疏忽，给郑先生添麻烦了。”

　　“哪里……”

　　“魏兄素来不爱多管闲事，若非郑先生急公好义，舍弟只怕已葬身雪野。”

　　“过奖……”况且也没那么严重，葬身雪野什么的，只是跌倒在这个院子里应该还不至于。郑少骞不觉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还缩在雪庵怀里，彷如一只幼猫般无辜的曲钟秀，他也正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傻乎乎地笑望着自己。

　　“郑先生待舍弟恩重如山，本应报答，然舍下尚有客人在座，来得也甚匆忙——”

　　少骞赶忙摇手道：“不必不必，我也只是举手之劳，不图报答。”

　　雪庵略略停了一会儿，仍然轻声说道：“今日暂且别过，他日得空，必再重重谢过先生。”

　　“这……”

　　少骞也没推辞。倒不是真有什么贪心，只是从雪庵口中说出的话，让他觉得很难拒绝。何况如果雪庵亲自登门道谢，那可实在是件求之不得的事！那边曲钟秀也跟着嚷嚷起来：“我也是，我也会给少骞准备好谢礼的！”

　　“傻瓜，什么叫‘我也是’，本来就是你该多谢郑先生。”雪庵忍俊不禁地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郑少骞却不太想回应少年热切的声音和眼神。

　　“让雪庵带过来就可以了，谢礼。”

　　“咦？”少年瞪圆黑亮的眼睛，奇怪地歪起了脑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少骞双手往外一推，也不跟他客气地说：“快回去吧，以后也别乱往外跑了，你就在自己家最安全。”

　　“嗯，嗯……”

　　少年茫然地胡乱点了两下头，接着又摇摇头，挣扎着分辩道：“可是我还要跟少骞道谢——”
　　“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

　　“嗯……可是……”

　　“难不成你认为这只是小恩？”少骞板起脸，不出所料看见少年慌忙摇头，捉弄他可真是一件令人良心大受苛责的事，不过少骞自认没甚良心，所以继续糊弄道：“那就不用谢了，快走吧。”
　　雪庵就在一旁看着他们，本来似乎对少骞的说话颇为讶异，后来倒不由微微笑了，拱手跟他告辞。钟秀也连忙站直，有模有样地行了礼。

　　“就此别过，来日方长。”

　　“少骞，再见！”

　　少骞故意不看少年充满期待的神色，只跟同自己差不多高的雪庵道别。钟秀虽然很想引起他的注意，然而随即便被雪庵牵着走了。他不断地回过头想跟少骞挥手，可惜少骞决定绝不再理会他两脚不断踩滑的滑稽戏，已经毅然走回房中，去取洗漱用具了。

　　“……少骞……”

　　钟秀失望地跟着雪庵走出院落，一面眼巴巴地回头张望着，便听见雪庵在头顶问道：“你喜欢他么？”

　　“嗯……唔……”少年好像觉得难以理解地摇摇头，抬起脸望着雪庵，喃喃地说：“少骞……很……奇怪……”

　　“奇怪？”雪庵似乎失笑，钟秀脸也红了，换做少骞听见这话，一定会立即竖起眉毛，大声喝斥他“奇怪的是你才对吧！”不过虽然期期艾艾的，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看来也不是随便乱说的。

　　“好像……是很好，可是，又很凶……不过虽然很凶，最后又还是很好……可是虽然那么好，还是凶得很……”

　　“是吗？”

　　也没去纠正钟秀那乱成一团麻的话，雪庵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蓬松的头顶，牵着他缓步踏雪而行。

　　“可是！”终于是想通了，钟秀忽然激昂地仰起脑袋，大声宣布道：“我，喜欢少骞！虽然有时候很凶，但他真的是个好人！”

　　“是啊，同样是读书人，却没有半分刻板迂腐，反倒十分率性洒脱……”

　　听见雪庵的话，钟秀不由疑惑地瞅瞅他，扯扯他的手，问道：“雪庵，也喜欢少骞吗？”

　　“咦？”

　　“有喜欢魏先生那么喜欢吗?”

　　“说什么呢？”雪庵苦笑了一下，拂去他眉毛上的雪花，说：“快点回去，客人在等着呢。”
　　“嗯。”钟秀听话地点点头，扣紧雪庵的手指，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可是……雪庵，有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