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公子》冰纨

3、三、枕边人

　　郑少骞回手将灯笼卡在门闩上，呼出一口热气，搓搓手脱下斗篷，抖了抖上面附着的雾露。可一进屋，那些雾滴被热气一扑，全都渗进皮毛里，看来是很难恢复到原有的光泽了。啧，真是不该在这种天气穿着它出门。然而……

　　“你回来啦？”

　　啊啊，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家，这还真是温馨动人啊——虽然似乎应该这么想，但郑少骞现在也只能没好气地瞪着窝在自己床上缩在自己被窝里眨巴着眼睛的少年，重重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来。

　　“往里面去点。”

　　随手把斗篷扔到桌上，郑少骞提着灯笼走过去，顾不得脱下外衣，先将被冻成冰块的右手伸进被窝一阵摸索。手掌皮肤上传来一阵坚冰融化般的温暖感，让他禁不住长舒了口气，放松地坐到床边，也才有精神来理会床上这只人体火炉。

　　“嗯，唔……”

　　虽然有人暖被窝是件好事啦，但是对方是个煞风景的男人先不说，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这个崴了脚走不动路的笨蛋，自己也不会半夜里冒着严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崎岖的山路跑到他家去报信。

　　“郑先……”

　　“你不会叫名字？”

　　这就要同床共枕了！一口一个“郑先生”这种生疏的称呼，会把睡在旁边的人给活活冻死的。

　　“唔……唔唔唔……少、少骞……？”

　　少年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偷看他脸色，果然还是很不高兴，不由得撅起嘴巴，摆出一副完全搞不懂他想法的纳闷神情。

　　手指总算可以活动自如。郑少骞收回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盒子丢到被子上。

　　“你家客人让我带给你的，说敷在脚踝上，包一晚上就好了。”

　　少年手忙脚乱地抓住盒子，被子底下一阵拱动，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来。

　　“呃！……”

　　不知道是不是灯笼的光线太过暧昧，郑少骞目光落到少年纤细的脚掌上，赫然感到心脏砰然动了那么几下。

　　脚踝部分比起他出门时肿得更厉害了，青色的淤血浮凸在白皙的皮肤上，让那小巧幼嫩的脚掌，看上去着实楚楚可怜。少年正在打开盒子，不过郑少骞忽然意识到，这要真用他那稍微一碰就会惹出一连串滔天大祸的手来敷药，只怕到明天反而愈加起不了床了。

　　“我来吧。”

　　趁着那只罪恶的手还没有碰到药膏，郑少骞赶紧把药盒从他手中抢救回来。

　　“咦，可是……”

　　少年害怕地缩了缩脚，脸上不知怎么忽然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

　　“你有什么不满的？”

　　虽然这不是为了照顾弱者，而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能尽快送走眼前的灾祸制造者，但他岂敢对自己的殷勤救助有任何反对之词？

　　“不是不是，可是那个……很……很不好意思，让你替我敷药……”

　　郑少骞一面把药膏抹在右手手心，一面怀疑地看了看他的脸，总觉得不是在不好意思接受了自己这么多照顾，而是在不好意思被别人碰到他的脚。

　　“脚伸出来。”

　　“呜……拜托轻一点……”

　　都还没对他怎么样呢，眼角边上就浮出几点泪光了。这年头的小鬼都这么娇气么？

　　郑少骞懒得理他，放下药盒抓住那畏畏缩缩的脚掌，也不管少年哀痛的叫声，一把拉出来架在床沿上，喝道：“别动！”

　　“呜！”

　　“咬着牙就过去了，再怎么也不会比你自己动手更疼。”

　　若无其事地说着揭露对方疮痍的话，郑少骞待手心温度烘软药膏，才将手心覆盖上去。少年浑身一抖，紧紧地抱着被子，咬着嘴唇无声地忍耐着他在脚踝上的揉动。

　　“……”

　　怎么老觉得有点奇怪呢？

　　郑少骞一点也不想让自己想到多余的事，一点也不想。

　　就算眼前展现出涨红的脸颊受委屈的泪花强忍疼痛而抓紧被子的手和被子底下被强行拉出来的半只光裸的小腿的画面，他也不打算联想到什么不该想到的诡异情景。只是手底下不觉加重几分力道，害得少年再也忍耐不住地呜呜出声。

　　“别乱动，这样药性才能渗进去，淤血也才散得开。”

　　“呜……知、知道了，你尽管动手吧。”

　　“那就别叫得这么大声啊！”

　　手里握着的脚踝一直都在微微发抖。郑少骞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来回揉搓了几遍，直到药膏都渗进皮肤才停下来，反手从床头箱子里翻了条干净手巾给他包扎好，严严实实地给塞回被子里。
　　抬头一看，少年的脸似乎比之前还要红了。

　　“……怎么了，不是在发烧吧？”

　　“不是……刚才，揉得……很暖和……”

　　郑少骞一怔，不觉竟笑了起来，接着感到不能这么宽容，一敛笑容，再在他额头弹了个响亮的爆栗。

　　“快半夜了，给我靠紧墙壁躺好睡觉。”

　　“嗯嗯嗯……”

　　总算不会再闹出什么乱子了。郑少骞长吁了口气，出去外面舀了点水洗掉手心的药油，安心回屋睡觉。

　　“啊！”

　　“怎、怎么，挤着你了吗？”

　　“……我突然记起来，你……”郑少骞欲言又止，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用格外沉闷的声音说道：“你不是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