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公子》冰纨

2、二、灯笼

　　“打、打扰了。”

　　他要是真认识到自己打扰到别人就好了。

　　冷眼看着少年惊慌失措地从自己怀里弹开，接连撞上桌角、踢中凳子，再一掌按向那盏早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油灯。郑少骞忍无可忍地一把将他从桌边扯到床边按下，严肃地说：“坐好。”

　　“啊，是，是。”

　　少年露出一脸茫然但顺从的神色，拘谨地坐在床边，看来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被屋主这么吩咐。

　　郑少骞一脚勾起倒地的凳子自己坐上去，整理了一下思路，决定从最根本的东西问起。

　　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只觉得屋里多个人，便感觉多了一份鲜活的气息。那是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时，再怎么翻箱倒柜也造不出来的氛围，刚咳硬的声音不由又放软了些。

　　“我是郑少骞，你怎么称呼？”

　　“咦，我，我姓曲。”

　　名字也不说……算了，萍水相逢，未必全抛一片心。郑少骞对自己一瞬间的天真嗤之以鼻，不在意地继续问下去。

　　“雪庵出门之前，没跟你说过去哪里么？”

　　昏暗的灯影在那黑漆漆的眼珠中跳跃，它们努力地向着左上方移动，越过睫毛的阴影，然后被那双薄薄的眼皮剪断。

　　“啊！”

　　连眨了两次眼睛，让郑少骞顿觉心中松了口气：“想起来了？”
　　“嗯。”这位姓曲的少年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雪庵他出门都不跟我打招呼的。”

　　“原来如此……这个问题需要想这么久吗？”

　　郑少骞耸起眉毛，觉得自己需要去拧两下对面那两只好像还在兴奋得一跳一跳的耳朵才能一解心中愤懑。被他眼神凌厉地一瞪，少年不禁往后缩了缩身子，嘟囔道：“因、因为你问出门前，所以我想干脆也想想以前有没有说过……”

　　“够了。既然他每次出门都不打招呼，你应该已经习惯了，今天才这么急着出来找人，是有什么急事吗？”

　　“啊！嗯，家里有客人来了，还说有重要的事，所以我才来找他的。”

　　这回反应倒快，看来是怕了郑少骞的不耐烦了。

　　“除了魏兄那里他没提起过会去别的地方？”

　　“……有，可是……”

　　“哪里？”郑少骞当机立断截断他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果然便得到了十分迅速的回答：“十里坡那边的柳月白先生家！”

　　“唔……”地址是有了，可“十里坡”到底是“十里坡”，就算没有整十里，至少七八里路是有的。晚上这时候找去，怕不到天明回不转来，更不提雪夜山路的迷雾冰滑，着实难办。

　　“郑……郑先……”

　　“郑少骞。”

　　“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

　　“是吗……”

　　那种失望的眼神算是什么意思？先不说自己根本没必要帮忙，就算帮他是理所当然，也要看清这忙到底帮不帮得了啊！

　　郑少骞发觉心头积郁甚浓，也搞不清楚从哪里开始就憋了一肚子气，索性再瞪了少年一眼。

　　“你回去吧，这么晚客人也不会离开，明天白天再去找人也不迟。”

　　“嗯，我知道了。”

　　似乎也想明白了是这么回事，少年腆然一笑，站起来恭谨地对他施了一礼。

　　“谢谢你，郑先生。”

　　然后脚步轻巧地走向门口——原来他还晓得要从房门进出。

　　“……等等。”真是的，也就不过随便说了声谢谢罢了！郑少骞一面在心里嘀咕着自己这意外的心软，一面又没有迟疑地走到墙角，拿出一盏灯笼。

　　少年听话地站在那里等他点燃灯笼，本想走过来帮忙，好歹是想起自己之前的笨手笨脚，终于没有动，直到郑少骞走来将灯笼递给他。

　　“出来也不知道带盏灯，幸好是摔在我屋前。倘若摔到山谷里，明天在狼窝里也找不到人了。”

　　“哦。”

　　乖乖接过灯笼，少年一个字也辩驳不出，温顺得倒是极为可爱。

　　“好了，去吧。”郑少骞帮他打开门，自然是怀着“这家伙不知会不会被门闩砸着脚”这种想法，直至看他安全地走出门去才算放心。眉心一舒，便轻声叮嘱道：“路上小心。”

　　“嗯！”

　　闻言回头，少年看来十分开心，眼角眉梢荡漾着满满的笑意，甚至还在一边面颊上漩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下次雪庵过来，我也会跟着来好好跟你道谢的。”

　　“雪庵过来就行，你不用来也没关系！”

　　“啊……”“砰！”

　　不要管他了，一个走在平地上也会撞着树的人，再照顾下去连自己也要短命的。

　　郑少骞装作没看见发生在不远处的事故，狠下心，关门吹灯，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