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岛屿》小朝荔

2、第 2 章

　　一方绝对力量碾压另一方时，打架互殴秒变单人秀。
　　从左墙撞到右墙，踉跄逃跑的人无力倒在墙边，抱头蜷缩像圆球，含痛的声音卡在喉咙。

　　夏矜藤正对被堵住的路，身后阵阵认怂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心惊胆战。

　　五分钟前，男人淡声让她转身，夏矜藤反应过来之前，身体老老实实扭动，标准军训姿势向后转，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听话乖巧。

　　又一高嗓子的喊痛声，能绕梁三日的凄烈。

　　真不怕招人来啊……

　　夏矜藤没忍住，悄悄别过脸往回看。

　　清泽的雨水从屋檐滴下，落在抓住后领的清瘦手上，容貌漂亮的男人慢条斯理将地上的烂泥拎起，眼神睥睨得仿佛在看蝼蚁。

　　他微微俯身，在对方耳侧似笑非笑说几句话，后者顿时面如槁木，不反抗甚至开始求饶，像经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双唇抖动，缓缓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夏矜藤微虚起眼，优秀的视力认出是个硬盘。
　　看来是做坏事被抓包啊。

　　男人眉目沉静，淡淡开口：“滚。”

　　地上的人喘着气爬起身，摇摇晃晃往巷口外走，连声道谢，谢谢他不报警，愿意私下解决……

　　夏矜藤：？
　　合着刚才撕心裂肺求她报警的人五分钟内去了趟四川学变脸？

　　她扯了扯嘴角，不可置信地看着京剧爱好者一路狂奔。

　　幽深巷子恢复诡异的安静。

　　天色渐暗，巷外一排排的路灯齐刷刷亮起，暖橘色的光芒照映下来。

　　仿佛融在橙色光晕中的男人侧颜清冷，冷白肤色透出凉薄意味，他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衬衣卷到手肘，连手腕上青色血管纤细都好看，像朦胧美好的幻觉，不真实，不存在。

　　太过安静，夏矜藤紧张地呼吸声，等她意识到呼吸声太大，对方已经微微偏头，看向她。

　　对视片刻。

　　夏矜藤蹭得扭回头，脖子酸痛也不敢去揉，保持着标准军训姿势，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散发听指令的坚定不移。

　　冒出截然不同的想法，紧锣密鼓互殴中：

　　“我不会说出去的也绝对不会报警江湖恩怨大家各自解决请组织相信我!”
　　“宁死不向恶势力低头啊啊啊你要是真的违法犯罪分子我一定和你拼了!”

　　出乎意料的，短暂的静谧，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离开了。

　　夏矜藤小心翼翼地回头，笔直的身影走入朦胧雨雾，柔顺的黑发贴着白皙后颈，白色衬衫衬得背肌轮廓线条漂亮，走路的姿势干净利落，有点冷静到极点的意味在里面。

　　也是，无冤无仇的。
　　夏矜藤有点放松，又有点不知所措。
　　或许是因为太安静，比起劫后余生该有的庆幸，更多的是莫名怅然，和一点点轻微的，世界上好像没什么事情是会和她产生联系的奇怪想法。

　　她在原地站一会，抬脚准备回家，嗖得一下，那只橘猫又跑回来，擦着她的脚边跑开，夏矜藤倒退两步。

　　橘猫得意地回头看她一眼，逗她似的在巷口徘徊，许久才满意地喵喵叫离开。

　　夏矜藤痛心疾首，连小猫咪都能轻易控她，深深反省胆子可不能小下去了，都快赶不上鹌鹑大小。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又回来。

　　背脊僵硬，夏矜藤抬头。

　　雨势比刚才大一些，水珠顺着男人修长的脖颈滑进衣领，瓷白的肌肤上如同泛着冷冷的光，他赶时间似的抬腕看一眼表，朝她走来。

　　夏矜藤紧张地往后退一步，认真思考八百米冲刺越过身后堵路的三轮车能否增大活命概率。

　　“伸手。”
　　他在她面前站定，语气算不上客气，声音含着低沉的危险。

　　“不。”
　　夏矜藤勇敢地抬头直视，冷硬地拒绝，倔强挽回不久前让转身就转身时丢失的面子。

　　男人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夏矜藤老老实实伸出来的双手。

　　夏矜藤：……
　　是这位危险分子气场太过强大的错。
　　她的身体比脑子更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声嗤笑。

　　掌心一重，白色礼盒稳稳落在夏矜藤手里。
　　素白纹理，扎着天蓝色丝带，和他主人一样优雅，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进的矜贵气质。

　　他勾唇，“封口费。”

　　“……”
　　夏矜藤：？

　　再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昏暗中泛着冷白的侧影，有种与生俱来淡漠无所谓的气质，他消失在淅淅沥沥的落雨中，轻柔得像一场不会出现第二次的梦境。

　　……

　　走回喧嚣的闹市街边，夏矜藤盯着手里的素白盒子，心情奇妙，有点沉的封口费。

　　路过展示窗的玻璃，夏矜藤才发现眼睛红彤彤的，像是撕心裂肺地哭过，谁看了都会想问两句生活近况，是不是需要居委会街道办的帮助。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不是以为她是被他吓哭的。

　　心情像踩在棉花上，飘忽柔软。

　　夏矜藤不自在地抱着礼盒。

　　……但好像被误解也不坏嘛。

　　-

　　好心情戛然而止在18:55分。

　　走廊鞋柜最上层摆出双男士黑皮鞋，手腕条件反射似的隐隐作痛，夏矜藤掏出的钥匙差点没拿稳。

　　夏矜藤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抱着奶白色盒子转身，蹑手蹑脚地下楼，仿佛怕惊动会吃人的野兽怪物。

　　但她仍然对今天充满期待。

　　直到图书馆闭馆后，她在小区楼下徘徊半个小时，确定八楼客厅的灯不会再亮起，才轻手轻脚地回家。

　　她迫不及待想看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要沐浴洗手焚香，用最郑重的人生态度迎接封口费！

　　美滋滋地推开门，啪嗒亮起顶灯，夏矜藤呆了一瞬，客厅一片狼藉。

　　试衣镜碎了，玻璃碎片铺满玄关，不规则形状或大或小层叠，远的躲到沙发底下，近的就在脚边，贴着她散开的鞋带。

　　夏矜藤弯弯唇角，心情差到极点，

　　她慢腾腾收拾碎片，打扫战场，额头薄薄一层汗，扫地扫得腰酸背痛，一抬头十一点半。

　　心里着急，加速清扫碎片，手心一刺痛，细长的伤口流出血痕。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夏矜藤深呼吸，问题不大，赌一个不会破伤风呗。

　　惦记着只剩二十分钟时间给她沐浴更衣焚香走流程，夏矜藤小跑进厨房找创可贴，推开门，又一次惊呆啦。

　　堂哥的战斗力一天比一天强悍啊。
　　厨房不比玄关存活得好，用完的锅碗瓢盆丢在地上，

　　这破坏力不去拯救世界可惜，藏进反派窝里假装当厨师，当天晚上六点半就能世界和平，准时上七点的新闻播报。

　　夏矜藤坐在一地狼藉中间，突然有点累。

　　手机也没有新消息，距离十二点还差十五分钟，今天就会过去。

　　振作起来啊夏矜藤。
　　今天不收拾明天也得干，早点打扫干净早点结束，辛德瑞拉也当牛马许多年，才换得南瓜马车的福利，连灰姑娘都这么努力才有短暂休憩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抱怨生活……她编不下去了。

　　剩下十分钟，夏矜藤生死时速关上门，眼不见为净，就当她意念收拾过。

　　虽然知道大概率无事发生……夏矜藤重新关了网络，再点开，确认没有收到新消息。

　　嗐，多大点事，她早料到，有给自己准备小面包，幸亏前天在便利店买早餐时多囤一包。

　　打开冰箱的刹那，夏矜藤平静地盯着空空的中间层，真真正正陷入惆怅。

　　她今天，在校霸面前没有碎，在社会危险分子面前没有碎，镜子碎了她都没碎。

　　但这一刻，更绝望的事撞碎她的灵魂。

　　（神似蛋糕的）面包被杀千刀的堂哥吃掉了！
　　吃！掉！了!

　　深呼吸，憋住眼泪，愤恨咬牙。
　　夺——大——点——事，她还有月饼！和蛋糕一模一样圆墩墩的月饼！

　　闪电般瞬移，夏矜藤在冰箱内一通翻找，雷厉风行摸出一块月饼。
　　谨慎看一眼生产日期，满意地松一口气，很好，才过期半个月。

　　她又闪现到杂物柜旁，半个身子探进去找，可惜没有蜡烛，但影响不大。

　　小小的月饼上插牙签，模仿得也有八九分神似。

　　过于惨烈的仙人掌造型，逼迫夏矜藤重新考虑，是否还需要往牙签上点火再吹灭的传统步骤。

　　不过，今天的主角是礼物。
　　收到陌生人的礼物！

　　拖鞋啪嗒啪嗒，从餐桌到沙发，夏矜藤拉开书包拉链，掏出精致礼盒。

　　她坐回桌边，又啪嗒啪嗒去厨房重新洗干净手，郑重其事地上手，拆开素雅方盒。

　　里面会是什么呢？
　　夏矜藤紧张又期待。

　　她没什么拆礼物的经验。

　　最早的记忆大概是五岁或者六岁，蜡烛刚点燃，还没摸到玩偶的兔子耳朵，父母的争吵爆发，桌子连她半个身体都被掀翻。

　　两个人能吵的事太多，小到碗筷谁洗，大到逢年过节去谁家，非原则问题的“你刚才为什么没回我消息”，又或者原则问题的“你刚才在和谁聊天，为什么不敢让我看”。

　　记忆的最后是砸在墙上的蛋糕，看来比起她的嘴里，蛋糕更情愿溅在白色的蓬蓬裙上，连裙摆的小珍珠也涂上层奶油味。

　　最后蓬蓬裙的下场是什么来着？

　　夏矜藤解开蓝色天鹅绒丝带，费劲地回忆。

　　哦对，好像是被丢了。
　　但不是那次生日，似乎是第二年？

　　坐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上，身后抱着她的爸爸“啪”得一下把她丢出来，没来得及接住她的妈妈把她从地上牵起，两人立刻爆发争吵。

　　下过雨的地面潮湿泥泞，泥斑溅起来，比眼前这惨不忍睹的仙人掌好不到哪里去。

　　夏矜藤看着“仙人掌”，油然升起惺惺相惜的诡异情绪，连带拆礼物的动作也变得沉重缓慢。

　　她揉了揉眼睛，抽出天鹅绒丝带，窥见盒子里的一角，忽然心跳漏了一拍。

　　不会吧……

　　柔软的丝带从指缝间滑落，迫切又小心，藏着急不可耐却不可置信。

　　夏矜藤紧紧抿唇。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四方精美盒子如花瓣展开，展现里面存放的巴掌大的蛋糕。
　　骄傲的迷你小皇冠，精致的一圈点缀小珍珠，因被塞进书包里而颠簸有些坍软，却和下午看见的是同一款。

　　钟声敲响在十二点，3月25日跳跃一下，变成26。
　　夏矜藤迎来十六岁的新一天。

　　小支蜡烛微弱的光，暖橘色，很容易让人想起飘着细雨的巷口傍晚，清丽的侧影，湿漉有些凌乱的黑发，瓷白的天鹅颈……又或者是若有似无看向她的一瞥，低垂睫毛落下的纤长阴影。

　　……

　　夏矜藤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膝盖，脸颊压出浅浅红印。

　　她咬一勺蛋糕，伸手戳了戳奶白色的盒子，盒子在桌上转着角度，指尖扣在纸盒上发出轻微声响，内壁左下角一行固定的印制烫金小字，生日快乐。

　　巧合而已，她当然知道。

　　夏矜藤抱着膝盖，脸埋到臂弯里，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甜腻的奶油在唇齿间化开，清甜软绵，她努力藏住忍不住要上扬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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