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岛屿》小朝荔

3、第 3 章

　　像是午后一场摇摇晃晃的轻柔美梦。
　　自那天以后，夏矜藤再也没见过他。

　　湿漉粘稠的沉闷雨水，夏矜藤撑着伞经过僻静巷口。

　　下午六点，空无一人，曾经逆光而立的身影，冷白清俊的侧影，像幻觉一样沉入阴霾的团团乌云。

　　算啦。
　　再不正经的社会人，也不是每天都有刀人kpi。

　　在拥挤的斑马线边停驻，等待红灯跳转，雨水打落伞顶，噼里啪啦声响，绿灯闪烁，夏矜藤随着人潮往前走。

　　日子波澜不惊，仿佛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平静如一潭死水，没有冒险，没有惊奇，没有逃出可能。

　　好在堂哥最近不怎么回来，他交了女朋友，正在热恋期，以酒店为基地，虽然不知道他每个月的稀薄工资还能住几天。

　　但夏矜藤诚心诚意为他好，日夜祈福堂哥早日中彩票，暴富，搬到远远的豪宅区。

　　夏矜兜着便利店买的玉米，慢腾腾爬楼梯，顺手翻出钥匙。

　　门口多出两双鞋，男式皮鞋，女士红色高跟鞋。

　　“嗯……哈……”
　　褐色的防盗门内，忽然传来娇滴滴的女声，门板从内被撞一下，轻微震动。

　　震得夏矜藤头皮发麻。
　　不是吧……

　　“……你干嘛呀，你侄女快回来了呀。”

　　“哎……别摸了……手往哪儿放呢。”
　　“又不差这一会……”

　　手里的纸袋一松，玉米咕噜咕噜往楼下滚，房门里的声音越发急躁，显然十分差这一会。

　　夏矜藤突然反应过来，捂着耳朵飞速下楼，恨不得从此失去听力。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一个小时后，识趣的夏矜藤装作刚到家，与堂哥和未来嫂子共进晚餐。

　　堂哥是一家艺术涂料的区域经销商，年三十岁，标准国字脸，不太爱笑，有点木讷。

　　女方是总公司下来的培训讲师，两人工作结缘，私下吃三次饭，看五次电影，挑选电影口味一拍即合 ，谈起恋爱。

　　现在坐在她对面，互分一份荷包蛋，旁若无人地亲一口。

　　夏矜藤埋头干饭，短暂分神一瞬，认真思考，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她真的不存在。

　　黏黏糊糊的两人有说有笑，夏矜藤深陷存在与虚无的哲学思考，她不存在的可能性在桌底下偶尔被两人踢到的空档里，缓慢爬坡至78.34%。

　　椅子拉开，嫂子笑着去洗手间，夏矜藤松一口气。

　　筷子搭在碗边，堂哥开口，“嫂子工作调动，会在家里住一个月。”

　　刚才说过了呀，夏矜藤扒拉一口米饭，不解。

　　堂哥双手交握，拧得有些用力，“……你没和三伯说吧？上次不小心撞到你的事。”

　　一个月前，堂哥失去一段三年感情，痛不欲生，心情不好喝两瓶，上头半夜发疯，作为五十平方米的另一个异性，被堂哥幻视前女友，抄起椅子，遭受雷神之锤般的重力攻击，她的右手手腕因此负伤。

　　看见夏矜藤摇头，堂哥肩颈松懈，面上严肃，“是我不对。我喝酒了，以后不会，再说，有你嫂子在，以后咱们家肯定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

　　“聊什么悄悄话呢。”
　　洗手间的门推开，嫂子笑着问，堂哥起身拉开椅子，又递上擦手纸，两人甜蜜对视，恩恩爱爱，世界仿佛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夏矜藤收回视线，哐哐哐埋头苦吃。

　　-

　　堂哥女朋友正式入住两室一厅的小地方。

　　夏矜藤备受折磨。

　　和热恋期情侣同住的隐形攻击，是十五块钱的破烂耳机开到最大音量也难以抵抗的。

　　一周后，夏矜藤抱着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生命备用金，计划搬出去住。

　　作为无监护人陪同的未成年人，寻屋之旅并不顺畅，地理位置、安全情况、押一付一或者押一付二都是天大的问题。

　　更多的时候，没见到监护人，房东二话不说，挂电话或者笑眯眯把她送出小区。

　　-

　　总的来说，夏矜藤是个乐观的人类。

　　她擅用“事情还他【——】的能更糟糕吗？？？”来安慰自己。

　　但往往，事情总如脱缰野马，奔向更糟糕的另一头。

　　比如，阴魂不散，以一周2-3次的高频，试图找她麻烦的某位同校同学。

　　熬到清明节前的最后一节课，体育课上跑完热身圈，老师大手一挥，原地解散。

　　男生们抱着篮球洋溢青春傻笑，女生们三三两两走向树荫底下，偷摸玩手机。

　　夏矜藤利索走到单双杠边，在长椅后一捞，提着藏好的书包，准备偷溜出去找房子，押注在老师忘记喊集合。

　　鬼鬼祟祟盯着大树底下，体育老师正和隔壁班老师聊天，谈笑风生，不会留意到小小角落里，小小挪向后门的她……

　　“夏矜藤，有人找。”

　　肩上突然搭只手，夏矜藤惊恐回头，许是太惊吓，女生也惊恐倒退一步。

　　两人面面相觑，女生指向网球场，“有人找你……”

　　形同虚无的网球课，让网球场大部分时候只在开学介绍校园时有用。

　　偶尔教导主任能在这抓到几个打牌的，运气好还能抓到聚众抽烟，或者打断诅咒圈圈老师泡面里没有调料包云云仪式。

　　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

　　夏矜藤充满戒备，“男的？”

　　“女生。”

　　“……”

　　夏矜藤的脸上写满不信，同学解释也不知道是谁，不认识。

　　半信半疑，夏矜藤还是跟着同学走往网球场。

　　远远的，一个短发女生等在围网旁，低着头看手机，神情有点局促。

　　真是个女生。

　　夏矜藤谢过同学，朝短发女生走去。

　　还有三米的距离，女生忽然直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局促又紧张，脸上写满歉意。

　　歉意——

　　在女生看向她身后的一瞬，夏矜藤心中惊起不好的预感。

　　“抓到你了。”

　　夏矜藤转身，来不及跑，书包系带被人一扯，连人带包踉跄两下。

　　她扯回书包，系带纹丝不动，夏矜藤怒瞪眼前人。

　　清俊男生顶着嚣张挑染的一缕蓝发，校服松垮搭在肩上，没点正形。

　　完成任务的短发女生匆匆路过他俩。

　　周遭安静空旷，唯独树林外篮球场喝彩声如热浪打来一阵阵的背景音。

　　自从那日一别后，顶着校霸头衔的安惟宸，坚持不懈找她麻烦。

　　夏矜藤听说他父母做跨境电商赶上电器行业风口，他是暴富起来的小二代。而生活一旦过于优渥，就会闲得发慌。

　　比如，安惟宸执着于找她和他朋友吃饭。

　　夏矜藤扯了扯嘴角，盯着安惟宸，后者无所谓地扯着她的书包往后门方向走。

　　他语气吊儿郎当，“就下课了？你去哪啊。”

　　“……”

　　“欸，我最近好像总在新西路地铁口看见你，你成天蹿什么呢？“

　　“……”

　　“不说话也行，一张嘴不会说话没关系，饭点到了能扒拉两口饭就成，吃不吃辣？”

　　“……”
　　夏矜藤忽然开口，“都是你的错。”

　　安惟宸莫名其妙回头。

　　少女低着头，坚持不懈地试图把书包系带从他手里夺回，嘴里念念叨叨，“手都痛成这样，害我没法找住的地方……”

　　安惟宸简直惊呆啦。
　　碰瓷，还能这么碰瓷？

　　且不说他上回那点力道，就算真捏红，晚上八点就该干干净净——手受伤，影响她走路了？谁他妈找地方不是用脚啊？

　　安惟宸皮笑肉不笑，“你靠手找的？”

　　夏矜藤笃定，“嗯。”

　　“……”
　　令人心梗的沉默。

　　哪怕脑浆搅和三遍，再往里面倒豆浆粉研磨三十圈，他都没法相信这家伙嘴里说的任何一个字。

　　人类，气急败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从未有过的心平气和。

　　安惟宸提着夏矜藤的书包甩到栅网边，抽出根烟，熟练地点燃，下巴一扬，“用手找房子，那你脚用来干什么？吃饭？”

　　夏矜藤低头看一眼脚，若有所思。

　　打火机冒出一小簇火苗，安惟宸点燃细薄的烟，好整以暇地看夏矜藤无话可说，嘴炮胜利的喜悦盈满胸膛。

　　烟雾缭绕，夏矜藤后退一步，背贴上铁网，安惟宸不依不饶地往前走一步，“说啊？”

　　“……”
　　夏矜藤侧脸避开烟味，“用来……”

　　跑啊！！！

　　安惟宸眼前一空，微楞在原地。

　　又一次，如一阵风，少女一个利索弯腰，从他手臂下方绕过，背着黑色书包，轻盈跑过墙角，了无痕迹。

　　手里的烟狠狠往地上摔。

　　他妈的。
　　第二次了！

　　-

　　冤冤相报何时了。
　　夏矜藤对天发出感慨。

　　她本以为，起码得过完清明节，再去琢磨摆脱安惟宸的骚扰，谁知道清明假第二天，她就被安惟宸逮住，还是在找房子的路上被逮住。

　　她合理怀疑他蹲点在新西路地铁口等她。
　　新西路附近大学城多，出租房源多，房价相对能接受。

　　安惟宸喋喋不休绕在她身边，“找房子啊？”
　　“你爸妈呢？”
　　“清明节三天假你们班布置多少作业啊，你写完没有，你们数学进度比我们快吧？”

　　“哎，聊两句嘛，难道你父母不和吵架闹离婚，你赌气离家出走啊？”

　　夏矜藤脚下一顿，安惟宸立刻跟着停下脚步。
　　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敏感察觉，话题危险，禁止深入。

　　妈的空气里怎么没有撤回键。

　　一米八三的男生紧张兮兮地盯着身旁的少女，生怕下一秒就会有小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夏矜藤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井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惟宸越发紧张，生怕她身上藏着什么苦情剧本，让人听了半夜坐起来恨不得扇巴掌，为说错话内疚一辈子。

　　赶紧抄起井盖往他脑袋上砸吧，这样干站着吓人多了啊。

　　安惟宸盯着夏矜藤苍白的侧脸，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隐忍压抑巨大的情绪，又或许是委屈。

　　安惟宸没忍住地要伸手去扶她的肩，“……你没事吧。”

　　夏矜藤不着痕迹地闪避开来，径直走进路边的蜜雪O城，点了两杯柠檬水。

　　倒不是故意摆脸色，天太热，夏矜藤心情也确实不好。

　　半小时前，她好不容易找到押一付一，价格相对便宜，房东也爽快的小出租屋，顺利走到签合同进度，结果夏字刚写完，房东忽然反悔，蓦然笃定她是离家出走的高中生，劝她有事好好和父母商量，反转突如其来，夏矜藤莫名其妙被送到地铁口，直接白干。

　　昨天她也没睡好，隔壁两人友好交流到凌晨一点 ，又点烧烤吵闹到两点，本以为三点能睡，忽然开始查手机聊天记录。

　　“你手机里是谁，他为什么给你点外卖？还半夜两点？！”

　　“说我？你手机敢给我看吗？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成天笑着在和谁聊天！”

　　夏矜藤垂死梦中惊坐起，在黑暗里大气不敢喘，手机拨在报警电话界面，守在房门口，捧着悲惨世界的原文大部头做足冲锋与防御准备。

　　好在热恋期的两人对彼此有更深厚的宽容。
　　虽然偃旗息鼓，但隐隐要爆发的争吵，仿佛埋入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夏矜藤心里莫名不安，多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

　　她烦躁地撸起袖子，细腻白皙的手臂上，淤青刺眼。

　　“还真受伤了……你有冷敷吗？”
　　安惟宸拿冰饮杯碰她的手，夏矜藤凉得龇牙咧嘴，不客气地往安惟宸的脸上怼。

　　“我脸上又没伤。”
　　安惟宸躲开，盯着她的右手，欲言又止，“你被人……欺负啊？”

　　夏矜藤严肃，抬手往安惟宸眼前晃，“你上次掐的。”

　　安惟宸扯了扯嘴角，还碰瓷？真当他是傻子？

　　“我家里情况很复杂的。”
　　夏矜藤吸一口柠檬水，把身世简单地说一遍。

　　主要幻想元素包括可怜的少女，恶毒的继母，坏心的两位姐姐。

　　夏矜藤毫无心理负担地胡扯，看着操作台前忙碌翻飞的小姐姐，心里绝望地想，找个安静能苟的地方怎么这么难。

　　她一扭头，惊呆了。

　　在学校里横着走的某人，此刻眼眶红红地看着她，眼看着是差点要哭出来。

　　安惟宸恼羞成怒，“我是被柠檬水酸成这样的！”
　　语气恶毒的同时，他猛吸一口柠檬水。

　　夏矜藤：……

　　啊。
　　这世上竟有人没看过辛德瑞拉吗？

　　夏矜藤摆手，“饮料请你喝了，咱俩一笔勾销，你有这精力搁中间当红娘，怎么不把舞台放大一点，开个直播说媒发财致富？不是我不肯吃顿饭，因为你朋友和……算了，你自己问他。我回去了。”

　　“等等。”
　　安惟宸抓住她的包链，他纠结一会，再抬起头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

　　如果说，清明节前 ，夏矜藤还认定安惟宸是个傻叉，那么清明节后，他在她心中荣升为神一般的存在。

　　清明节假的最后一天，夏矜藤拖着十七寸全部家当，吭哧吭哧抵达新小区。

　　电梯向上，环境干净，楼下还有面容和善靠谱的保安大哥。

　　感谢安惟宸和他姐。夏矜藤在心中又一次郑重致谢。

　　安惟宸的姐姐是个积极向上的创业二代，名下四家店，涉猎酒吧、咖啡店、花店、美甲店，和大部分真诚纯靠砸钱的二代们有着相似情况，她不调研市场，不迎合客户，纯凭喜好买卖，因此四家店里，只有一家酒吧是挣钱的。为此，她之前兴致勃勃购入的房产，打算拿来当员工宿舍的房空出一套来，干脆租给朋友住。

　　稍许尴尬的是，安惟宸在他姐面前撒谎，说她是他同学的姐姐，因此她需要装作是女大学生，之后可能还要带她去她姐的店里转两圈，打个招呼。

　　至于堂哥那边，对于能不动声色丢掉她这个拖油瓶，堂哥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欢送。

　　夏矜藤站在门口，礼貌敲门。

　　听说同居的另一人是温柔大姐姐，人长得非常漂亮，是他姐姐的朋友，北暨戏剧学院的学生，因为一些事从学校搬出来住。

　　讲到这里的时候，安惟宸的表情显得为难，“我姐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她讲的话，你挑着听。”

　　安惟宸毫无心理负担地黑自家人，“所以对方可能不温柔，或者不漂亮，搞不好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总之你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怎么说呢。
　　顶着伪女大学生头衔的夏矜藤心虚还来不及，能在不惊动父母情况下搬离堂哥家，感恩涕零，对方是外星人她都可以友好和平相处。

　　许久都没有人来开门，或许不在家。
　　夏矜藤掏出钥匙，推开门的瞬间，仿佛抵达天堂。

　　在诸多亲戚家辗转寄人篱下，从没住过如此干净整洁的环境，空气里甚至淡淡的柠檬清香。

　　入口地毯浅灰色，地面瓷砖一尘不染，简素装饰，极简风格让人一下子放松下来。

　　“咔哒”一声。

　　夏矜藤敏锐地盯向房间一角。

　　浴室的门推开，氤氲水汽，出来一个身形修长的人……

　　漆黑的头发，湿漉漉的发丝末梢滴水，白皙的锁骨上小水珠往下滑落，隐没入白色棉质T恤，身材比例绝佳，深蓝色牛仔裤包裹大长腿。

　　确实眉眼漂亮。
　　确实容貌惊艳。

　　……也确实不是温柔大姐姐。

　　否定在“大姐姐”三个字上。

　　夏矜藤一脸懵逼，是上次见过的人。

　　凌厉的黑眸微眯，算不上友好的视线瞥向门口的她，眉头紧皱。

　　夏矜藤往后退一步，他看起来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多一个新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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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地雷和营养液-3-
距离上次更新居然过了十天——!
啊——!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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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于是所以 3瓶；Leventselèv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