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师的自我修养》清水浅舱

3、讲台即舞台

　　早，七点整。
　　何田田、海波老师、卢美妍老师到达会场做最后的调试工作。

　　为了这个时间点带着良好的形象准时到校，何田田早上五点钟就爬起来洗头、化妆、熨衣服，按照今天课程的主题选择整体造型。

　　她如此在意外表倒不全是臭美。
　　在她看来，艺术学科具有“美育”的功能，其很大一部分教学目的是感受美、理解美、表现美、创造美。而教师在上课时展现出的形象，也是审美的展示与引导，是一种“美的范例”。

　　这是她的一点点小坚持。也是课堂精心准备的一小部分。

　　“校门口引导接待已经让总务的老师去了。签到处的茶水和咖啡妍妍再去催一下食堂经理。田田给美术老师发个信息，让他一下课就把孩子们带到会议室外面排队，千万别零零散散地来……”

　　论做活动的经验，这个学校里，海波老师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她仿佛头顶后脑勺都长满了眼睛，每个眼睛里都有活儿。

　　“我看看，给每位听课老师准备的笔发下去了……李副校长夜里得流感发高烧来不了，得把她的名牌撤下来，换成赵校长的名牌。这个东西我去打印。”海老师随手抄起装满杂物的箱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看到这里，何田田在内心不禁感叹：这个惊人的臂力，海老师不愧是学古筝出身的。
　　古筝，这种看似优雅的乐器，却让每一个学它的女孩都锻炼得“力能举鼎”。

　　完成海波老师布置下来的任务后，何田田飞奔去学校宣传部，扛来了两套三脚架和录像机，做好公开课与教研会议全程多机位录像的准备。

　　虽然事务繁杂、时间紧迫，但在海波老师条理清晰的指挥下，所有的活动环节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终于，教研员和区里所有学校的音乐老师代表陆续抵达现场。
　　小学部的几位音乐老师接过招待的接力棒，在签到处社交寒暄。多亏有她们在，要上公开课的海老师跟何田田此刻终于能停下片刻。二人躲在大会议室隔壁的小会议室内，对着逐字稿和PPT在脑内理顺整堂课的流程。

　　然而，原本顺利的早晨在她们看到学生们的那一刻“泰极丕来”了。
　　今天周五，是学校的“服装自由日”，孩子们没一个穿校服的。

　　“你说你们这衣服穿得，怎么知道有公开课还‘青一块儿紫一块’的来上学啊。”何田田哭笑不得。
　　学生们一脸无辜，“班主任没说要穿校服啊！”

　　海波老师懊恼地“唉呀”了一声。
　　完蛋，校服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通知班主任。

　　八年级的孩子，一个个身高都已经比老师还高出一截了，但清澈的双眼里仍旧透出了除了知识之外什么都不上心的单纯，或者说——缺心眼儿。

　　哪怕是班主任再三强调服装要求的情况下，都会有不少学生忘记。指望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自觉？根本不可能的。

　　有个男同学甚至穿了“痛衫”来上学，衣服上印了好大只的初音未来。
　　而他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地写着“死宅非但不觉得社死，甚至很骄傲”。

　　今天上区级公开课的一共三位老师，除了海波跟何田田以外，还有一个外校的老师带着一校车自己的学生过来上课，人家可是小西服、小皮鞋穿得整整齐齐。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可怎么办！”海波老师眉头紧锁，“这花花绿绿的坐在教室里，也不好看啊！现在再想借正装，就差五分钟上课了，怎么来得及？”

　　这是，何田田眼睛一转，轻轻拍在海波老师的肩膀上。
　　“诶，波波老师。我知道怎么办了。”

　　她扬眉笑道：“不用借校服，我们就直接跟大家说，今天是我们学校服装自由日，为的就是让每个学生都能展示自己的个性，尊重学生的审美。与其遮掩，不如坦坦荡荡的，还自然呢。”

　　“对啊。”海波老师眼前一亮，“这么一说还相当于展示了学校的特色活动都是落实下来的，不是单是嘴上说说。”
　　教研员的开场白已经讲完了，学生们陆续走进教室。

　　何田田眼看着几只不老实的小手伸进了饼干篮子，进教室的时候顺走了好几块枫糖曲奇。
　　“不要拿门口茶点零食，那是给客人准备的！”她提醒的声音很小，但眼睛瞪得又大又吓人。一个眼神杀飞过去，几块小饼干掉回篮子里。

　　学生们这种胆大包天的调皮仅限于窝里横，当他们走进大会议厅，看到围了一圈的五十多位领导、老师，只敢悄悄爆出来一两句“我靠”，随后纷纷自觉闭麦。

　　看着孩子们坐在中间位子上那个鹌鹑模样，显然是被这个阵仗吓到了。

　　整个班级的纪律倒是比平时好了不止一点，但安静过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海波老师的这节课本就是赏析课，有很多听辨、讨论、分析的环节，需要学生积极踊跃的发言和参与。

　　可学生们怕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出错，连举手都不太敢了。哪怕是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也是声如蚊呐，话筒凑得不够近根本听不到。

　　那些个脸蛋憋得通红也没憋出来几个词儿的男生，要是第一次见他绝对猜不到他平时课上那叫一个嘴碎又话多。

　　海波老师本来就紧张，又赶上孩子们也拘谨，眼瞧着额角见汗。
　　但好在她的课程设计结合了如今“数字化”“信息化”的热潮，在课程的后半段分了六个小组，上了六台笔记本电脑和MIDI键盘，玩了个传统艺术现代演绎的概念。

　　课堂进行到后半程，何田田在后排举起平板电脑，展示写有数字的图片，分别在距离下课十分钟、五分钟、一分钟的时刻提醒海波老师。

　　艰难的一节课总算是熬过去了，学生们如蒙大赦，纷纷逃离大会议厅。
　　孩子们的任务是完成了，但老师们的弦还紧绷着。

　　下一节课是外校老师和她带队的学生。
　　不同于海波老师的课堂，这位老师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每个学生都在积极地举手回答问题，而且答案非常准确、切题，回答的语言也措辞精炼，偶有错误也能被老师完美地引导和纠正。
　　上课的老师笑容灿烂又慈祥。孩子们两眼发光、坐姿端正，紧紧跟着教师的思路。

　　但何田田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份“完美”总有些刻意为之的感受。

　　她悄悄偏过头在海波老师耳边说：“波波老师，你看刚刚这位老师让那个孩子把话筒传给‘陈某某’同学，可是那个孩子四处望了一会儿，旁边的同学指给他看，他才知道要递给谁……这难道不奇怪吗？”

　　明明是同班同学，却对不上姓名、座位、长相。
　　显然，这更像是从各个班级挑选有音乐特长的学生，拼凑出的“新班级”。

　　而这堂课，大概率已经给孩子们上过一次了。所以孩子们的回答才会那样的标准和全面。甚至“错误”答案都是精心设计的“剧情”，用以凸显教师的“教育智慧”。

　　连刚入职的何田田都看出来了，海波老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海波正在本子上记笔记，她叹了一口气，道：“教学不能折磨和摧残学生，让学生配合老师来做表演，把已经学过的东西再演一遍浪费时间。她这样，不是让公开课沦为一场表演了么。”

　　公开课本身的意愿是好的，督促教师钻研、展示教学思路、互相学习。真正出了问题的，是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

　　或许，海波老师上的这堂课看起来课堂氛围、学习成果展示都没有对方的好，但学生究竟在课上学了什么、收获了什么却不一定是看起来的那样。
　　“不管怎么样，上课对得起我们的学生，这就够了。”

　　海波老师提前给何田田打预防针，“等会儿无论那些领导、评审说什么，咱们挑有用的听，至于有些建议……咱们不用管。”
　　何田田连连点头，“嗯嗯！”

　　“评课就是会挨骂的，哪个老师没在评课的时候被骂哭过呢？”
　　说起来，海波无奈得很熟练：“和学生互动多，就说你知识没有讲透、没有深挖学科内涵。讲得多了，又说没有发挥学生的主动性。用多媒体，挑刺说不写板书是教师基本功不到位。写板书，又说不够信息化落伍……”

　　“我明白的！他们总能挑出毛病，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行。”何田田说。
　　海波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她要下课了，你快去准备你的课。加油！你讲课，我绝对放心！”

　　“公开课只上新课”是带教老师的坚持，何田田的课当然没有给接下来要听课的班级上过。

　　但别忘了，她每周要教十几个班级的音乐课，只要在教学进度的安排中稍作调整，就可以让接下来的这个班级是同年级里最后一个上这堂课的。

　　八年级一班的孩子是第一次听，但何田田却不是第一次上。早在此前，八二、八三、八四、八五、八六……这些班级的孩子们已经给了充足的反馈。

　　对于她而言，备课就像是写一场脱口秀。
　　什么时候出知识点是“抖包袱”，怎样让前后的内容与环节串联起来就是“Call Back”这种高级的喜剧技巧，巧妙应对突发的课堂状况是“现挂”。

　　没有一个学生是“演员”，但她是。
　　上课铃就是她粉墨登场的BGM。

　　何田田脱下罩在身上的黑色风衣外套，露出了一袭淡绿色的长款传统中长袖旗袍。
　　旗袍是传统的平裁而非“改良”的立裁，版型宽松，不收腰、胸口也不收颡道。所以少了风尘媚意，多了古朴淡雅。她还在里面加了一层白色蕾丝衬裙遮住开衩部分露出的长腿，就算是保守派也挑不出这身衣服的毛病。

　　转过身，干净的盘发以缠花铃兰与金属蝴蝶的发夹固定，头饰淡淡的白色与绿色完美呼应了裙子上的配色。
　　单是一亮相，在场的学生和老师都被她吸引了目光。

　　现在开始，是何田田老师的专场表演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