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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开局即地狱 ...

  •   晚间,八点半。
      学校的大会议厅灯火通明,何田田还在加班。

      明天就是何田田与带教师傅——海波老师的区级公开课,同时,全区的音乐学科教研活动和研讨会也会在校内开展。

      大活动的前夜总是有干不完的细碎筹备工作,布置会场、调试大屏幕音响等多媒体设备、打印资料、装订单元教学设计、分发纸质资料、设立指引路标、打印领导姓名立牌、准备茶歇点心……

      上完一下午满满当当的课,再上完两三节课后服务之后,整个音乐组的三名教师片刻不得休息,一头扎进会场,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没错,加上刚刚入职的何田田,这所学校初中部音乐组教师数量足足有三位之多!跟其他全校就一两个音乐老师当“光杆司令”的情况比起来,算得上是“人丁兴旺”。

      老师们齐心协力弄完了大会议室的“面子”,接下来是修一修公开课内容的“里子”了。

      由于加班搞得实在是太晚太累,老师们索性扯了一张大会议室的桌子,围在一起点了外卖,等吃完了晚饭再好好顺顺课、调整一些课堂环节、课堂语言与PPT的细节。

      这个时间在学校加班的老师不少,音乐组组长海波老师叫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过来帮忙布置,请辛苦加班的大家吃炸鸡和披萨。
      饭桌热气腾腾,满是垃圾食品诱人的香味,最适合八卦生长了。

      “听说初中部又有孩子闹着要跳楼了?”一位在小学部任教的老师笑问。
      学校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就这么点儿人,有什么消息传得那叫一个快。上午刚发生,当天晚上连隔了一道栅栏门的小学部都弄得人尽皆知了。

      何田田听到那个“又”字,一脸懵道:“啊?以前也有要跳楼的吗?”

      “可不是么!”海波老师挥舞着手中的烤翅,“之前有一届学生,有个小孩在教室里骂脏话骂得实在太难听了,被老师拍下来。老师说,要把视频发给家长看。结果他一屁股坐在窗边,威胁老师不删视频、不道歉就跳楼。”

      何田田难以置信,说:“我以前考教资看结构化的题,还以为是小题大做……”
      “没想到,那些都是真实案例吧!”海波老师也很无奈,“你说你,怎么刚入职就碰上了这么个事儿。我们可怜的田田啊,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

      旁人干副班主任都是挂个名、干点小杂活儿,谁能想到她何田田这么倒霉?

      何田田心里也是憋闷、正愁没人分享吐槽,便绘声绘色地向大家描述了事情的全过程。
      听完,在座的老师们纷纷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无奈。

      “现在的孩子,精神压力、情绪问题都好大啊。”何田田感慨。
      有位老师说:“我看那孩子倒是情绪稳定得很,冷静的嘞!知道怎么趋利避害,做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那位小学部的老师更是脾气上来了,“真的,我看着这种孩子就来气。老师才挣几个钱?你不要害老师啊!”

      海波老师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对方,压低了声音说:“诶,你说他要真的跳了,我们还需要迎接检查、开公开课吗?”

      席间一片安静。

      “得了吧,他要真跳了,别说迎接检查,咱们这个学校什么都没了。”
      这一定是因为迎接检查、准备公开课累到头昏眼胀、人都魔怔了。

      小学部老师是做班主任的,习惯性地关注家长沟通的问题,问何田田道:“哎,你是不是得给孩子家长打电话了?”
      何田田摇摇头,把披萨的芝士拉丝扯断,说:“没关系,周老师已经打完了。”

      本来,她只是给周老师发了条消息,很隐晦地询问这两家是谁在主要管孩子的事情,爸爸的话语权更大还是妈妈负责管事,这两家的家长好不好相处,联络时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点。
      但很快,班主任的敏锐让周老师很快发现里面可能有问题,转头去问年级组长了。

      “……过了一会儿,他就说已经跟孩子家长沟通完了。”何田田担忧道,“明明人家正在办婚礼、休婚假,拿这种事情太打扰他,弄得我也好过意不去的。”

      比她早一年入职的音乐老师卢美妍让她放宽心,“没事儿,我们上一届新教师的群里大家都在艾特他,问他‘听说你班有孩子跳楼呀’。他早就知道了。”

      “周老师也是上一届入职的新老师?”何田田惊讶地问。
      卢老师答:“对啊!他也是去年入职的,今年八月份刚刚见习教师期满转正。也是一进来就当班主任了。”

      新老师是牛,新老师是马,新老师的工作能把人压垮。
      刚毕业的新教师立刻接班当班主任,二十四小时在线,管理近五十个孩子,沟通近一百个家长。
      周老师的工作这是什么地狱难度?!

      何田田想想自己,也不遑多让。
      六七八年级她都有班级要教,每周二十节音乐课外加音乐特长课后服务与社团活动指导,教师节排练节目、运动会排练节目、教师工会活动还要排练节目……
      “看大家都是一入职就要直面风暴啊!”何田田苦笑。

      海波老师也想起了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可不是吗?我刚进来的时候也天天加班到夜里十二点,工作做不过来急得在工位上抹眼泪。这一晃,五六年就过去了。”

      “是啊,都是这么过来的。”小学部的老师说,“当初我们刚建校的时候更是什么都没有,孩子也是求着家长让入学的。很多家长觉得新学校没有成绩,不愿意让孩子来这里上学,结果现在是求着学校也进不来了。”

      几位元老级的老师,也仅仅是从教五六年而已,在教龄上其实算新老师。
      小红书上热门视频“新教师入职需要避雷的学校有哪些特征”提到的避雷事项,几乎桩桩件件都完美匹配何田田现在的工作学校。

      还记得用迪士尼公主头特效的博主是这样说的。
      “家人们,要知道一个学校是好是坏,不同的视角答案完全不一样。对学生来说是好学校,对老师来说往往并不是一个最舒适的工作场合,什么样的学校开局即地狱……”

      【不要去新学校】
      因为新学校还没有形成特别完整的组织架构和默契的配合,许多工作还在摸索当中。
      何田田入职的学校,今年才创办五六年,新得不能更新了。

      【不要去年轻老师多的学校】
      年轻老师多意味着大家评职称、晋升的时间是差不多的的,僧多粥少、竞争激烈、内卷严重。
      以及,只愿意招毕业生或者说只有毕业生才留得下的学校,通常是因为领导觉得新老师好欺负、好洗脑、好控制,不想要早就是“老油条”不肯被PUA的老教师。
      何田田入职的学校,教师平均年龄是29.5岁。

      【不要去集团校】
      集团校在不同小区之间经常互相比赛、互相听课、同步推进联合活动。换言之集团内不同校区的学校互相竞争的同时还会增加很多的工作量。
      何田田的学校不仅是集团校,集团里一共二十多所学校而且还在不断扩张。

      【不要去公众号做得特别精致的学校】
      公众号越是花里胡哨的学校,杂活越是多。那些频繁发送原创推文是谁编辑的,晒出来得学生活动照片又是谁拍摄的,负责多样的活动又是谁组织的?当然是新教师!
      何田田从实习开始,就在写学校公众号的推文了。

      其实,也不完全是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更多的理由是——
      她没得选。

      顶尖院校硕士毕业,海投一百三十五份简历,仅收到三个学校面试通知。
      不是何田田太菜,也不是她不够卷,而是就业形势就这么血淋淋摆在面前。

      这年头,公立学校的编制始终抢手的很,主学科的正式入编老师都招不了几个,副学科就更没名额了。
      很多学校的音乐教师在编名额就那么一两个,一个音乐老师干到退休少说二三十年。一个学校很可能长达五到十年的时间里都不缺教音乐的老师。

      更别提有的学校的招聘根本就是走个过场,那职位就是个“萝卜坑”“萝卜岗”,早就有领导家的孩子托关系锁定了,其他面试者只是陪跑的演员。

      何田田看看自己身边的同学,除开少部分幸运儿,绝大多数是在家做“全职儿女”,或是准备二战、三战考研考公,或是在琴房打工教小孩弹琴,或是改行在大城市“飘”着。

      她更是深刻地亲身体会到了——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劝人从艺,死无葬身之地!

      能有一份工作,她已经很感恩命运的馈赠了。
      更何况这份工作还能让父母满意,还是个有编制的稳定工作、旱涝保收。

      何田田虽然持续性好吃懒做,但间歇性有会想卷的心思。她好歹也是有点教育梦想的,偶尔也想凭自己的心意去卷一卷试试。

      老牌强校的发展路线已经既定,那些合唱团、乐团、戏曲团、话剧团都已经有了十分成熟的运作体系,她去了未必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万一再碰上古板强势的带教师傅,还得强行改变自己、按照老教师的路数走,更是苦不堪言。

      想到这儿,何田田扭头看向自己可爱可亲、随和包容的带教师傅海波老师。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波波老师最好了!
      如果海波老师没有那么爱加班,并且会兴致勃勃地带着我们加班就更好了。

      吃完饭,众人收拾好桌子,开窗给会议室透透气,便开始了明天区公开课前的最后一轮无生试讲。

      所谓“无生试讲”就是一种最尴尬、最需要演技、想象力和厚脸皮的课堂形式。教师对着空气,假装有学生在台下积极踊跃地举手,自问自答、自娱自乐,对着空气竖起大拇指表扬。

      教师需要再脑中预设学生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在哪个环节容易听不懂卡住,哪些环节可以迅速理解,大概会在哪些问题上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其他来帮忙的教师并不会扮演学生,而是会对照打印好的教学设计、PPT精细地调整每个教学环节之间的过度语言,计算各个环节的时间。

      何田田的课倒是好弄,本身没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PPT里的错别字、描述需要再做修改。
      但海波老师的课结合了当下热点的数字化学习,环节设计和设备的调试都十分复杂,需要调整的部分很多,且凌乱又细碎。
      众人又搞了近两个小时,才算把这个破班加完了。

      离开关灯之前,何田田最后看了一眼布置好的大会议室,不由得为她教的那帮崽子们担心起来。

      班里一共三十二个孩子坐在大会议室中间摆好的课桌椅前。而除了讲台之外的三面都放满了桌椅,那些桌椅要坐的使来听公开课的、全区二十多所学校赶来的五十多位老师、校长和教研员。
      听课的老师比学生还多,也真的没谁了。

      想想那帮八年级的小崽子们要被五十多双教师之眼围起来、盯着一整节课。
      好惨哦!

      何田田悄悄咂舌。
      灯暗了下来,学校的走廊漆黑一片,只剩下安全出口标识发出的荧光惨绿色照在白墙上。这般景象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惊悚,但在日日月月年年都看的老师眼里,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成为一名音乐教师要有一个普遍的常识,那就是——
      无休止的加班只是日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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