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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十分钟后,他牵着容瑄再次回到小卖部,又给他买了一瓶太子奶,一脸肉疼地看着小孩边走边喝。
      攒了好久的几块钱一分不剩,许晏琛摸摸空空的口袋,抿了抿唇。

      黄昏了,农村的傍晚总是伴着鸡鸣蛙声,许晏琛推着自行车走在靠外的一侧,影子落在身旁小小的容瑄身上,像是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远处传来有些奇怪的音乐,容瑄吸着太子奶,好奇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慢慢走近,白色的纸花落在水泥路旁,引魂幡高高撑着,被晚风吹动飘摆,像是往生者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魂。
      那原本听得模糊的乐曲也逐渐清晰起来,声音巨大,曲调庄严,叫人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悲恸与恐怖。
      容瑄害怕地伸手攥紧许晏琛的衣角。
      许晏琛见惯了村里做白事,安慰他道:“没事,是在吃席呢。”
      容瑄不解地看向他。
      许晏琛说:“有老人过世了,大家聚一起吃饭。”
      这条路是回家的方向,绕不开,许晏琛单手推车,另一只手牵着容瑄,带着他走。容瑄半个身子躲在许晏琛后头,但经过那户人家大门时,又忍不住好奇偷看。
      透过大敞的铁门,他看到院子里摆了好几桌流水席,男女老少吃着大碗菜,喧哗吵闹,还有些人头上戴着白色的布,有的在门口接待,有的在端菜,有的跪在台阶上哭。
      里头有人认出了许晏琛,立刻招呼道:“雁生,吃了没?没吃进来吃一口。”
      许晏琛扬声道;“谢谢三伯!我回家吃!”
      那人朝他招手:“来,有东西给你。”
      许晏琛只好把自行车挺好,牵着容瑄往里头。容瑄才走到门口就被黑白挽联吓住,怎么也不肯再迈步,许晏琛只好把他抱起来,容瑄立刻把头埋进他的肩膀。
      三伯提了一个袋子过来,里头是一些新毛巾,“剩的回礼,你也别嫌弃,拿回去给你大姨用。”
      村里人对许晏琛这个孤儿或多或少都额外关照,有富余的东西基本都会送给他,许晏琛接了,道了谢。
      三伯注意到他怀里抱的小孩,问:“这个娃娃就是秉良的儿子?”
      许晏琛点头。
      三伯于是叹气,“也是造孽。”

      他让许晏琛稍等,进屋拿东西给容瑄。等待的时间里,三伯那桌的客人招呼许晏琛坐下,拿了两个炸麻团给两个小孩吃。
      油乎乎的团子,容瑄不想接,许晏琛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自己嘴里塞一个,另一个拿手掰着喂容瑄。
      “好吃的。”许晏琛说,把麻团抵在他嘴唇上。
      容瑄瘪嘴,但饭菜的香味往鼻子里钻,最终还是把食物咬进嘴里。
      “怎么样,没骗你吧。”许晏琛说,又掰了一点喂他。
      旁边的人看容瑄长得可爱,随口逗了几句,都是方言,容瑄听不懂,眼睛便瞟到别处。
      柴火灶台,大水缸,地上的鸡毛和内脏,摞成一堆的脏盘子……容瑄的视线慢慢落到院子一隅塑料棚下黑黑的长方形物体。
      棚子是临时撘的,电路也是从里屋牵出来的长长一条,绕过顶梁垂下一个简陋的灯泡,昏暗的灯光照得棚里透出几分阴森。那长方形的黑箱就摆在灯泡下头,箱子一头摆着一个火盆,几个穿白色的人跪在那烧黄纸,另一头则是一个木桌,上面摆着瓜果香火,以及——
      容瑄用力看去,霍然与那黑白照片上的人脸对了个正着,当即吓得钻进许晏琛的怀里。
      “怎么了?”许晏琛问。
      容瑄不说话,只拼命往他怀里躲。
      三伯终于出来了,手上又是一个袋子,里头是七找八找出来的一些零食,“一点吃的,给娃娃的。”
      许晏琛道谢,抱着容瑄,提着两袋子东西,艰难走出这户人家。
      到了自行车旁,他把袋子一边一个挂在车把上,又把容瑄抱到后座坐好,在西落的余晖里蹬车往家走。
      容瑄还是把头埋在他背上,一路瑟缩着。

      到家,许晏琛生火烧水。本来是打算在外头吃的,奈何零花钱全给容瑄买了太子奶,只得回家自己做。
      他煮了两碗面,边吃边喂容瑄。小孩依旧挑食,吃了两口就不肯吃了,于是剩下的全进了许晏琛的肚子。
      姨婆也回来了,让他带容瑄洗澡。小孩平时最讨厌在简陋的厕所洗澡,这里没有小浴缸,也没有花洒,不能和小黄鸭快乐泡澡就算了,隔壁还能听到姨婆养的猪吭哧吃食。
      但今天容瑄乖得蹊跷,不仅听话地站在那让许晏琛冲水,肥皂迷了眼也没闹,只微微哼唧了几声。
      许晏琛拿小毯子把洗好的小孩裹起来,抱回到卧室,床上铺着凉席,但他怕城里的娃娃感冒,擦干后给人穿上衣服才让他躺下。
      容瑄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小海豚,眼巴巴看着许晏琛。
      “怎么了?”许晏琛看他一脸要哭的表情。
      容瑄忽然把头扎进他的怀里,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我妈妈也会死吗?”
      许晏琛愣了愣,不知道小孩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容瑄闭着眼,脑海里想起白日见过的那口棺材。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这件事,昏黄的色调,凄怨的哭声,冲击着他小小的大脑。
      “妈妈也要被关进那个大箱子吗?”容瑄又问,这回声音听上去是真的要哭了。
      许晏琛赶紧把人抱起来,说:“不会的,医生会治好她的。”
      容瑄只有五岁,却已经不被这样的谎言骗住,周围人充满遗憾而又同情的目光让他隐约明白妈妈可能治不好了。
      他抱着许晏琛哭了出来:“不要妈妈死,呜呜……”
      许晏琛有些慌,他也只有十岁,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种话题,只能手忙脚乱地颠着怀里的人,好半天才止住容瑄的眼泪。
      容瑄哭得打嗝,许晏琛就让他面对自己跨坐在腿上,小孩贴着他的胸膛抽泣,他一下一下顺着小孩的背。
      “我爸妈也死了。”许晏琛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这么说,“但我也长大了,大姨照顾我,别人也照顾我。”
      容瑄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那谁照顾我?”
      许晏琛说:“容叔会照顾你。”
      顿了顿,又说:“我也照顾你。”
      容瑄懵懂地眨眼,想起自行车后座的微风,想起太子奶的香甜,终于不再觉得这个小叔叔讨厌,趴在许晏琛身上慢慢睡着了。

      乡下的夏天是忙碌的。
      姨婆家没有田,但菜地里丰收的蔬菜瓜果也足以让她忙碌。许晏琛白天上学,放学后则要帮着挑水施肥。
      容瑄捏着鼻子蹲在院子里唯一的水泥地上皱眉看许晏琛浇菜。
      “臭。”容瑄说。
      许晏琛嘿嘿笑,“这样才长得快。”
      又恶作剧地说:“你吃的菜都是这么浇的。”
      容瑄立刻开始干呕。
      许晏琛得意地大笑。
      干完活,许晏琛摘了一根黄瓜,随便拿井水冲了一下,从中间掰断,跟容瑄一人一半。容瑄嫌弃地撇嘴,许晏琛就笑话他:“什么都不吃,以后长不高。”
      容瑄不乐意了,跳起来说:“我长得高!幼儿园老师说我是大班最高的!”
      许晏琛拿手比划,小人还不到自己腰部,比村里同龄的孩子矮多了。
      “你老师哄你的,”许晏琛说,“一米都没有吧。”
      容瑄就急了,“我有,我有!”
      许晏琛于是进屋翻出卷尺,容瑄认认真真贴着墙根站好,让他量身高。可惜结果并不让他欢喜,居然只有九十九厘米。
      “你看。”许晏琛指着卷尺上的数字给他看。
      容瑄很聪明,父母又是知识分子,从小抓早教,才幼儿园就已经认得100以内的数字了,于是那个“99”便当场挫伤了他的自尊心。
      他不肯相信自己居然真不到一米,一双大眼睛立刻积蓄起两汪珍珠,嘴巴狠狠抿着,委屈又愤怒地怒瞪许晏琛。
      许晏琛喜欢逗他哭,又怕他真哭,于是总在犯贱与道歉之间不断切换。
      他把人抱起来哄,给他擦眼泪,忍受小孩软绵绵的拳头,还不忘摆出大人姿态说教:“所以你要多吃饭,不吃饭就永远只有九十九。”
      容瑄边哭边吃了半根黄瓜。

      那之后,吃饭便不再是一件挑战,“长高”这件事对容瑄有很大的诱惑,只要他对某样菜流露出迟疑,许晏琛就吓他不吃不长个,容瑄立刻往嘴里扒。
      姨婆高兴坏了,说总算可以给容秉良一个交代,她打电话报告了这个好消息,容秉良立刻在电话里表扬了容瑄。
      得到表扬,容瑄开心了一会儿,然而又忍不住问:“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容秉良人在医院,病床上是孱弱的妻子,如今全靠呼吸机吊着,昏迷的时候居多,偶尔醒来说不到两三句话便又睡过去。
      “快了。”容秉良说,“宝宝要听话,好吗?”
      容瑄瘪着嘴想哭,但又怕爸爸听到会不来接自己,努力忍着,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容秉良听得难受,怕再说几句自己会先忍不住掉眼泪,于是让他把电话给许晏琛。
      突然被点名,许晏琛有些紧张,容秉良在他心中不仅是见多识广的城里人,还是知识渊博的文化人,许晏琛很崇拜他。
      “容叔。”许晏琛声音干涩地叫了一声。
      “晏琛啊,”容秉良温和的声音透过座机话筒传来,“放暑假了吗?”
      “快了。”许晏琛说,“下周期末考试。”
      “读四年级了吧,你大姨说你读书刻苦,次次都是第一。”
      许晏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容秉良闲聊了几句,转到正事上来,“大姨说这段时间都是你在带瑄瑄,辛苦你了啊,瑄瑄人小不懂事,要是哪里让你不高兴了,你跟容叔说,容叔替他跟你道歉。”
      他这番话并没有把许晏琛当小辈,而是当大人在交流,许晏琛心里便升起一股被重视的感觉,正色道:“放心吧容叔,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尽管辈分大,在面对容秉良时,许晏琛还是遵循年龄,叫容瑄为弟弟,这让容秉良更觉得这个孩子沉稳懂事。
      他又跟许晏琛聊了几句,末了说以后得空来家里玩,然而挂了电话后,看着床上的病妻,不免又苦涩地想以后又是何夕。

      这通电话让许晏琛对容瑄生出一股责任感,领通知书那天,班上玩得好的几个同伴邀他一会儿结束后去河里抓鱼,他都拒绝了,怕容瑄在家等得无聊。
      同桌吴柱神神秘秘道:“柳娣也去。”
      许晏琛内心难免挣扎,想了想,还是说:“不去了,我要带弟弟。”
      “什么弟弟比这个娣娣还要紧?”吴柱挤眉弄眼,班上互有好感的男女生比比皆是,许晏琛与柳娣也是心照不宣的一对。
      许晏琛还是忍痛拒绝了,拿了暑假作业和报告书就急匆匆往家赶。
      容瑄乖乖坐在门槛上等他放学,手里抱着水瓶,里头是姨婆煮的绿豆水。
      这两天他有些上火,嗓子都哑了。
      看到许晏琛的单车,他立刻站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哥哥!”
      “哎!”许晏琛加速骑到门口,边跳车边道:“快别喊了,都成小公鸭了。”
      “你才是小公鸭。”容瑄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粗声粗气道。
      许晏琛笑,揉他的脑袋,带他进屋。
      姨婆在院里弄西葫芦架子,许晏琛过去搭把手,容瑄蹲在旁边仰着脑袋看。好不容易弄完了,姨婆就去厨房切了个西瓜,两个小孩边吃边看电视。
      17寸的台式小彩电是容瑄家淘汰的,顺手给了姨婆,两人一人一个小马凳,看小燕子和五阿哥吵架。
      许晏琛看得津津有味,容瑄却更想看海尔兄弟。
      许晏琛不想转台,于是试图通过向他讲解剧情来吸引他的兴趣:“……小燕子是假格格,紫薇才是真格格。”
      容瑄问:“什么是格格?”
      许晏琛解释道:“就是皇帝的女儿。”
      “哦。”容瑄点点头。
      许晏琛又说:“这个男的叫尔康,跟紫薇是一对。那个男的是五阿哥,”顿了一下,主动解释道:“阿哥就是皇帝的儿子,他跟小燕子是一对。”
      然而容瑄又有了新问题:“什么叫一对?”
      “……”许晏琛脸红,“就是互相喜欢。”
      容瑄点头,问他:“那我和爸爸是一对,我喜欢爸爸,爸爸也喜欢我。”
      “不对。”许晏琛纠正他,“得是一男一女,像你爸爸和你妈妈那样,谈对象,懂吗?”
      容瑄懂了,但还有疑问:“那我呢?”
      “你太小了,还不能谈对象。”
      “那你呢?”小容瑄像十万个为什么,“你有没有对象?”
      这回把许晏琛问住了,他目光闪烁地撇开视线,半天都没回答这个问题。
      容瑄心里充满了疑惑,觉得许晏琛也不是很聪明,怎么连自己有没有都不知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许晏琛!许晏琛!你在家吗?”
      许晏琛一下就站了起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局促,险些破音:“在!”

  •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帮我试读这章,说那个年代这个村的人还挺富裕,又是新毛巾又是小零食的。
    我:这是经济示范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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