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已三更》蔺月笙

1、第一章

　　小容瑄是睡着时被送到乡下亲戚家的，睡梦里只感觉爸爸把他从肩上移到一个陌生的怀里，容瑄睁开一丝眼，迷蒙地看着爸爸。
　　容秉良眼里有明显的血丝，眼周一圈青黑，看得出很久没有休息好过了。
　　他摸摸容瑄的头，“睡吧。”
　　容瑄眨了几下眼睛，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容秉良向对面的女人微微颔首，道：“大姨，麻烦你了。”
　　说是大姨，其实也并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幼时在乡下走动得多的邻里，后来也一直保持联系，照拂一二。
　　容瑄的妈妈病了好几年了，夫妻二人都没有亲近的亲戚可以依靠，容秉良又要顾大的又要顾小的，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累得没剩几两肉。妻子的病是绝症，只能依赖化疗延长寿命，眼见情况一天天恶化下去，约莫是到了弥留的时候了，焦头烂额的男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小的送到这位长辈家寄养一段时间，好腾出精力去照顾病榻上的妻子。
　　五十出头的妇人心疼道：“真是造孽哟。”
　　容秉良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放到大姨手上，“这点钱是瑄瑄的伙食费，用完了我再汇过来。”
　　大姨推却道：“不用，你拿回去，你那正是用钱的时候。”
　　“要的。”容秉良直接把钱塞到她口袋里，大姨手里抱着孩子，不敢有大动作，只好妥协。
　　“他妈妈一直病着，小孩子可怜，被我带得娇气，要辛苦大姨了。”容秉良看着熟睡的儿子，伸手又摸了摸，最终还是狠心离开了。

　　容瑄早上醒来时没看到爸爸，睡的也不是自己那张小床，便疑惑地坐起来，喊道：“爸爸？”
　　没有人答应他，他又接连喊了好几声。
　　“哎！”有人应着，脚步匆匆跑过来，“瑄瑄醒了。”
　　容瑄不认得眼前这位妇人，睁着滴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她。
　　“我是姨婆，不记得了吗？”姨婆走过来准备抱他起来，“你几个月的时候，你爸爸抱你来玩过呢。”
　　容瑄往后退，不让她抱，又因为听到“爸爸”这个词，立马问道：“我爸爸呢？”
　　“爸爸照顾妈妈去了，瑄瑄从今天起在姨婆家里住。”
　　容瑄摇头：“我不住这里，我要回家。”
　　姨婆用从前那套哄孩子的方法哄他：“姨婆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来，起床穿衣，我带瑄瑄去吃。”
　　容瑄根本不被她哄住，一个劲儿吵着要爸爸要回家，吵到后来嚎啕大哭，整个屋子都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不论姨婆怎么哄怎么抱，容瑄就是不肯听话，哭得把自己都要背过去。
　　姨婆一个头两个大，算是明白容秉良走之前嘱咐的话了。这哪里是娇气，简直就是宠坏了。
　　她一边给哭得脸都紫了的容瑄顺气，一边想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容瑄如果一直哭不停，她不被吵昏过去，小孩子也会哭出病来。
　　这个时候有人从外头进来了，“大姨，我回来了。”
　　姨婆应了一声，颠颠怀里的容瑄，“不哭啦，叔叔回来了。”
　　容瑄趴在她肩上打嗝，拳头还捏着，根本不在意什么叔叔。
　　“大姨？”许晏琛走到房门口，探进头来，“这是……”
　　“你容哥的孩子，瑄瑄。”
　　许晏琛“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打量这个粉团一样的小孩。
　　“替大姨抱一会儿，我去给他热牛奶。”姨婆把容瑄转给许晏琛。
　　许晏琛驾轻就熟地接过他，似乎对抱小孩子很有经验。容瑄用扭动身子表示反抗，这个时候他谁都不给抱。许晏琛就拍拍他的屁股，作势要松手：“掉下去了啊？”
　　容瑄吓得尖叫，又哇哇大哭，拿手打这个讨厌的小叔叔。不过他的拳头软绵绵的，捶起人来倒像在按摩。
　　“别欺负小孩！”姨婆凶许晏琛，“城里的嫩娃娃，别跟逗你堂弟那皮猴儿似的。”
　　许晏琛把容瑄举到面前仔细端详，这个娃娃跟他们乡下的孩子真不一样，皮肤白嫩白嫩，整个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额头上一个刚咬的蚊子包更是说不出的可怜。
　　“叫什么名字？”许晏琛问他。
　　容瑄抽抽搭搭的，不肯理他，还坚定地摇晃着身体想摆脱他的控制。
　　“几岁了？”许晏琛又问。
　　容瑄眼里含着两泡眼泪，一点也不喜欢被许晏琛举着，这个人又黑又高，衣服又旧又破，简直跟幼儿园看的安全教育片里的坏人一样。
　　他挥舞着胳膊，嘴里发出“唬唬”的声音，许晏琛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可爱，一个不防，就被他反嘴在手上咬了一口。
　　“嘶！”许晏琛吃痛，手上一松，容瑄就跌坐在地上。
　　“哇！”更大的哭声响起。
　　许晏琛连忙弯腰把他抱起来，“摔到哪儿了？哪里痛？”
　　容瑄不停地哭，也不知道是因为摔痛了，还是因为被爸爸留在这里。
　　姨婆闻声往这边走，“怎么又哭了，雁生你是不是又欺负你侄子了？”
　　许晏琛挨了一顿教训，容瑄也哭累了，抱着他的奶瓶边抽噎边喝，最后慢慢睡着了。

　　再醒来时，容瑄还是没见到爸爸，只看到旁边的书桌前坐了一个人。
　　听到身后的动静，许晏琛放下笔转过头，“瑄瑄醒了？”
　　容瑄看他一眼，又倒下去，拿屁股对他。
　　许晏琛知道容瑄家里的情况，虽然觉得小孩又吵又任性，但一想到他这么可怜，就又不忍心凶他了。
　　容瑄闻着木板床传来的霉味，看着床上老旧花纹的薄毯子，实在想念他又香又漂亮的小床，眼泪就又流出来了。
　　许晏琛发现这小孩在哭，是听到他实在憋不住的哭泣声。
　　太能哭了，许晏琛想。
　　容瑄吵了三四天才勉强听话了些，还是因为中途接到了一次爸爸的电话。他一听到爸爸的声音就开始哭，容秉良在那头听得心里难受，怎么哄容瑄也不听，一个劲儿地喊“爸爸来接我”。
　　“你听话，爸爸就来。”容秉良最后只好这样说。
　　容瑄为了早点回家，努力忍耐起对爸爸的思念，乖乖配合姨婆起床、吃饭、睡觉、洗澡。
　　姨婆家是在农村，屋前养鸡屋后种菜，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操持，没有太多时间管容瑄，于是带容瑄的任务就交到了许晏琛身上。
　　许晏琛是孤儿，父母早亡，村里各家轮流帮衬，后来姨婆心疼，收养到了自己家中。这其中容瑄家出力最多，不仅经常寄一些衣物和学习用品回来，连“许晏琛”这个名字都是由容瑄爸爸这个文化人从“许雁生”改过来的。
　　按村里的说法，许晏琛虽只比容瑄大五岁，却是和容秉良一个辈分的。但容瑄对这个名义上的小叔叔并没有什么亲近感，容秉良因为妻子的病，很少有时间带儿子回老家，容瑄对乡邻亲戚的概念几乎为零。
　　何况这个叔叔看起来很土，还有点脏。
　　许晏琛带他到院里玩，给他摘桑葚吃，容瑄都把手背在后面不接，嫌他不洗就吃。
　　吃饭对容瑄也是一大挑战，他本来就挑食，在家里都是要容秉良一口口喂的。姨婆炒的菜因为是柴火灶，所以总显得黑黑的，容瑄就不愿意张口，硬塞进去就吐出来，只肯喝容秉良给他带过来的牛奶。
　　姨婆没带过这样娇气的小孩，打不得骂不得，看着容瑄一天天瘦下去，急得长吁短叹，说容秉良看到，一定会怪她没带好小孩。

　　容瑄抱着奶瓶爬到床上，对着窗户发呆。
　　“嘿！”窗户口突然冒出个人，把容瑄吓了一跳。
　　“别哭！”许晏琛见他扁嘴，飞快翻身进来，“你看这是什么？”
　　容瑄瘪着嘴往他手心看，是一块包装廉价的小蛋糕。
　　“吃不？”许晏琛拆了包装往他嘴里喂，容瑄别过头，满脸嫌弃。
　　许晏琛把蛋糕塞进自己嘴里，满不在乎地嚼着，说：“可甜啦，宝宝吃一口？”
　　容瑄挪动小屁股，背过身子，紧紧抱着自己的奶瓶。
　　许晏琛三口两口吃掉蛋糕，把容瑄拖过来，容瑄扭着身子反抗，但终究抵不过对方力气大。
　　“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许晏琛摸摸小孩儿的头，问。
　　容瑄摇头，拿脚踢他。
　　许晏琛被他踢也不痛，这小孩儿跟他乡下的表弟表妹不同，瓷娃娃一样，力气小得可怜，哪怕用尽力气打人也跟挠痒痒似的。
　　“大姨今天走亲戚去了，我带你去外头吃好吃的。”许晏琛说。
　　容瑄对他说的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外面不是田就是土，没有滑滑梯没有秋千，更没有他喜欢吃的甜甜圈。
　　许晏琛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抱起容瑄就出门了，容瑄一开始还挣扎，后来被许晏琛放到单车上就不敢动了，他怕掉下去。
　　“抱紧了。”许晏琛说，跨上自行车一阵风似的蹬出小院。
　　容瑄吓得闭上了眼睛，不由自主紧紧抱住了许晏琛，整张小脸都埋在他背上。
　　“别怕。”许晏琛喊道，“可好玩了，你看，像不像坐飞机？”
　　容瑄半信半疑转过头，脸贴在许晏琛背上小心睁开一丝眼睛，只见路边的田地哗哗往后倒，跟他在游乐园坐迷你小飞机一样。
　　自行车压到石块颠了一下，容瑄立马又把头埋起来，小手搂得更紧，但压不过内心的好奇，没几秒又偷偷睁开眼睛偷看风景。
　　许晏琛笑着说：“好不好玩？”
　　容瑄小声“嗯”了一声。

　　太阳很大，但自行车带起的风吹散了一部分灼热，一路经过的都是茂密的稻穗，空气里混杂干燥的尘土气息。
　　许晏琛带着他来到村里的小卖部，牵他的手进店里选东西，容瑄左看右看，没有一样看得上眼，纠结地站在那，老板都忍不住说一句：“这小娃娃还挺挑。”
　　容瑄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许晏琛说：“城里来的，挑食得很。”
　　容瑄虽小，但听得出好赖话，抱手用力跺脚，表示自己的不满。
　　老板笑了，许晏琛也笑，随手给他拿了瓶太子奶，城里娃娃金贵，他不敢拿杂牌饮料，挑了个贵的。
　　容瑄看他付钱，一堆皱巴巴的毛票，买完后少了一半。
　　许晏琛给他插吸管，把太子奶递给他：“喝吧。”
　　容瑄犹豫着，但抵不过太子奶的诱惑，还是接了过来，两手抱着一口一口吸。
　　自从来到乡下，他已经好久没喝过了！
　　小卖店里有电风扇，两人蹭了一会儿，等容瑄把饮料喝完，就没有借口再待了。许晏琛重新给他戴上小帽子，牵他离开。
　　容瑄体会过了坐车的乐趣，这回乖乖抱着小叔叔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感受微风拂过脸颊的柔软。

　　“汪汪汪！”经过一道铁门时，几只黄狗追了上来。
　　容瑄怕狗，立刻缩起脚，紧张地喊：“狗咬我！”
　　“不怕。”许晏琛的声音顺着风飘进耳朵，“不咬人的，是来找我的。”
　　许晏琛说着便减速停车，几只狗顷刻围了上来，容瑄吓得闭上了眼睛，就要大叫，然而身体一轻，是许晏琛把他抱了下来。
　　“睁眼，看。”许晏琛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另一只拍他的背，“喜欢你，跟你摇尾巴呢。”
　　容瑄从指缝里偷看，果然看到了几只狗伸着舌头一脸讨好的景象。
　　许晏琛把他放下来，握着他的手去摸其中一只的头，“这是大黄，很乖的，其他几只是它的崽子。”
　　容瑄本来还很紧张，然而大黄不吵不闹任他摸，甚至还躺下露出肚皮示好，于是也慢慢放松下来，蹲到狗身边小心翼翼观察。
　　“大黄是姨婆以前养的狗的崽，这家要了去。”许晏琛说，给他示意怎么揉狗肚子，“不过还是认我，每次经过都要出来追。”
　　容瑄听不懂这些，只盯着面前快扭成麻花的黄狗，手还是不动。
　　许晏琛又去逗另一只狗，问他：“没养过狗？”
　　容瑄摇头。
　　“猫呢？”
　　容瑄还是摇头，印象中家里就只有自己和爸爸，还有一直生病的妈妈。
　　许晏琛看他黯淡下去的小脸，想起他家的情况，不免又觉得这个小孩可怜。他弯下腰摸摸小孩的头，说：“喜欢吗？你回去时抱一只走。”
　　容瑄认真地想了想，感觉也不是很喜欢养一只小狗，于是说：“不要。”
　　“那你喜欢什么？”
　　容瑄抿了抿嘴，想起刚才喝过的太子奶的味道，小声说：“喜欢那个奶。”
　　于是许晏琛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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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不长，大概15万字左右。目前存稿到一半，但因为写得慢（不开文就没动力逼自己写。。。），也不打算申榜，所以开文更三章后就周更（每周五）。
年代文，开篇是1998年左右，农村土气老实攻和城里娇生惯养受，很虐（终于发现自己可能是个虐文选手）。。。
内容包括受家庭不幸，病态依赖，直男，结婚（但不是骗婚！哥哥本质是直男！小孩也不是他的！），隐忍放手，为爱做1。。。希望这些年代雷点有处理得当，但万一觉得作者没处理好，请及时撤坑。。。
划重点：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乡下邻居！至于为什么安排了一个辈分差，原本是想更突出那个年代的禁忌感，结果写到中途改了一些剧情，没用上这个设定，但又懒得从头修改了，所以忽略这个设定就好。
大概就这些，四十米大刀已就绪，大家还有十秒钟时间可以跑。。。
看文愉快？（愉快才怪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