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已三更》蔺月笙

12、第十二章

　　回家的路上，车里气氛沉默。
　　父子相处十几年，容秉良很少有这么少言寡语的时候，以往开车容秉良总会和儿子聊天谈心，然而开回家的半小时车程里，容秉良一句话也没有说。
　　容瑄还陷在自己的小九九里，没有察觉到这份异常，心里依旧在琢磨刚才的事。
　　说是在公司，其实在别的地方，虽然他爸解释说是临时改的行程，但容瑄依旧觉得是编的借口。
　　父亲居然有事瞒自己，容瑄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一进门，容瑄就冲回房间关上门，容秉良跟在后头敲门让他出来聊聊，他不开，隔着门冲他喊：“不聊！你骗人！
　　容秉良头疼不已，儿子在气头上，根本不可能好好说话，只得作罢。
　　十一点多，许晏琛回来了，没走几步就察觉到家里异样的氛围：一贯会等他的容瑄房门紧锁，容秉良靠在客厅沙发打瞌睡，连他回来都没听到。
　　“容叔。”许晏琛小心叫了一声。
　　容秉良睁开眼，眼里带着睡眠不足的血丝，“嗯，你回来了？”
　　“回房睡吧容叔。”许晏琛说。
　　容秉良坐直，按了按眉头，声音还带着含糊的暗哑，“嗯。”
　　说完他却没动，偏头瞥了一眼，许晏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容瑄房间的方向。
　　“你弟他——”容秉良说到一半又停下，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太晚了，你也赶紧休息吧。”
　　许晏琛目送容秉良回房，男人背影高大而疲惫，像电视剧里对叛逆子女无能为力的父亲。
　　不用猜，这对父子又闹矛盾了。
　　住进容家的这一年，许晏琛清晰感受到容瑄越来越明显的青春期叛逆，容秉良的话他听是一方面，但冲父亲发脾气的次数也是实打实地变多，他讨厌容秉良管自己，又对父亲充满依赖，很多时候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唯有旁观者才看得清明。
　　许晏琛走到容瑄房门口，看到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光线，知道他没睡，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下，觉得还是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容秉良早起做好早饭，一直等到快中午，容瑄都没有出来。
　　他忍不住敲了敲房门：“容瑄，起来吃饭了。”
　　里头传来容瑄依旧愤怒的声音：“不吃！”
　　容秉良闭眼叹气，放软语气道：“有什么事出来说，一件小事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里头压根不理他了。
　　容秉良隔着房门道：“瑄瑄，爸爸不是故意骗你，大人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每件事都跟你解释，你能不能理解爸爸？”
　　容瑄听不进去，还是气他爸背着自己有小秘密。
　　容秉良劝了半天无果，放弃了，“饭菜在桌上，饿了出来吃，爸爸去公司了。”
　　外头传来开门上锁的声音，容秉良走了，容瑄用力把枕头扔到地上，倒回床上，扯过被子盖住眼睛。
　　一直到下午时分，容瑄饿得受不了了，才终于从房间出来。
　　桌上的碱面已经坨了，牛奶也冷了，容瑄在倒掉和吃掉之间纠结，最终还是放进微波炉重新加热。
　　他爸的厨艺一般，但每次煮面都会卧一个煎蛋，再加一把青菜，保证营养均衡。
　　容瑄边吃边吸鼻子，心里堵得难受。
　　吃完饭，他给另一个家庭成员发信息：“你在哪？”
　　许晏琛过了一会儿才回，“起了？刚下班，在回来的路上。”
　　下班是指结束在真维斯喊全场八折的工作，但不是还要去餐馆端盘子吗？容瑄问：“你不去盖码饭啦？”
　　“请假了。”许晏琛简短道。
　　稀奇了，容瑄忽然眼珠一转，一个电话打过去：“先别回，陪我去个地方！”

　　许晏琛在路边等了二十来分钟后，容瑄到了，没下车，摇下的士车窗冲他招手。
　　许晏琛顶着晒出来的一头薄汗上了后座，“去哪？”
　　身旁的容瑄眼里闪着兴奋的精光，“去我爸公司。”
　　“去那干嘛？”
　　的士行驶在城市主干道上，骄阳似火，行人撑伞走在路旁，一闪而过的表情都能感受到烈日的烘烤。
　　的士里开着冷气很凉爽，许晏琛散热的功夫，容瑄趁机把昨天的事说了，末了恨恨道：“又说去公司，我倒看看是不是真的。”
　　许晏琛哭笑不得，只觉得他小题大做，少年心性跟个孩子似的。
　　车开到目的地，是一栋二十多层的写字楼，一楼门口贴着指示牌，每层对应哪个公司，一目了然。
　　容瑄有门禁卡，刷了后玻璃门往两侧打开，穿过大堂就是电梯。
　　容秉良的公司在第八层，租金有多贵许晏琛不知道，但就冲着这个数字就不便宜。
　　许晏琛是第一次来容秉良工作的地方，出了电梯跟着容瑄往里走。
　　前台的小姐姐认出容瑄，立刻站起身笑道：“瑄瑄来了，好久没见了，长高长帅了。”
　　容瑄嘴甜道：“姐姐又漂亮了，我来找我爸。”
　　“容总在开会。”小姐姐道，“我带你去办公室好不好，喝奶茶吗，水果吃不吃？”
　　容瑄本来想说不用了，看了眼许晏琛，改口道：“想喝八加八，还想吃必胜客和楼下的丝娃娃，谢谢姐姐！”
　　“好咧，你自己玩会儿，我现在去买。”
　　小姐姐走了，容瑄一屁股坐到他爸的老板椅上，学着他爸的模样大大咧咧一挥手：“随便坐。”
　　许晏琛笑着摇摇头。
　　他没坐，随意打量布局，再次感到容瑄家境阔绰。
　　办公桌是一张实木书桌，钢笔是派克的，摆了个招财玉石，色泽浑厚不显俗气。靠墙的书架上近一半的外文原装书，摆件清一色的古玩，墙上挂着的苏绣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而容瑄坐的老板椅背后则是一整面落地窗，四通八达的城市中心景色一览无余。
　　许晏琛走到窗前，伸手触碰玻璃，脚底下是城市广场，二十多米的高度让人晕眩。
　　容瑄对此毫无知觉，正全心全意试图从他爸放杂物的抽屉里翻零食，他明明记得上次来时还剩两包可比克没吃完，藏在这里的呀……
　　还没等他翻出个结果，容秉良回来了，一进来就看到儿子弯着腰，半个脑袋都钻到抽屉里，不由皱眉：“在找什么？”
　　容瑄立马坐直，倒打一耙道：“我的薯片呢，怎么没有了？”
　　“什么薯片？”容秉良揪着眉头走过来，扫了一眼被容瑄翻乱的抽屉，顺手推上，“跟你说过爸爸的办公室别乱翻。”
　　容瑄翻了个白眼，“没动你不让我碰的抽屉，这个是装文具的我才翻的，我上次放了两包薯片在这，你是不是给我扔了？”
　　上次？容秉良气笑了，“你是松鼠过冬，去年藏的东西今年来找。”
　　容瑄这才想起所谓上次，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登时脸一热，嘟哝道：“不行啊。”
　　容秉良无奈叹气，不跟小孩子计较，站在老板椅旁边自上而下望着他，问：“怎么突然来公司找爸爸？”
　　容瑄仰着头道：“看你是真在公司还是又在外面乱搞。”
　　容秉良皱眉：“怎么说话呢？”
　　容瑄哼了一声。
　　容秉良被儿子的小心眼弄得头疼，但至少也算破冰了，他也就不计较这些细节，温声道：“好了，爸爸会还没开完，乖乖待在这，带你哥玩会儿，一会儿晚上出去吃。”

　　容秉良来得快去得也快，办公室又只剩二人。前台小姐姐买东西回来了，容瑄招呼许晏琛一起吃。
　　许晏琛午饭还没吃，着实饿了，一大半食物几乎进了他的胃。他看着容瑄咬了两口匹萨就放下，疑惑道：“就不吃了？”
　　“我吃了一碗面出门的。”容瑄抱着奶茶慢慢喝着，吸到珍珠又吐掉，“又忘记给我去珍珠了。”
　　“那你点这么多？”许晏琛问。
　　“给你吃啊。”容瑄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说你都是去盖码饭的路上随便买个包子吃的么，今天不去那边，肯定还没吃饭吧。”
　　许晏琛的表情不由变得复杂。
　　容瑄任性，又有他细腻的一面，对亲近的人他会肆无忌惮地发泄小脾气，也会毫无保留地对他们好。
　　“看我对你多好。”容瑄得意地说。
　　“谢谢。”许晏琛道。
　　吃过东西，容瑄歪躺在老板椅里玩手机，玩到一半突然想什么，问：“哎，你今天为什么请假？”
　　许晏琛含笑看着他，也不说自己是担心他昨天跟容叔闹矛盾特意早点回来陪他。
　　“休息一天。”许晏琛说。
　　容瑄揶揄道：“还以为你是铁人，原来也有想偷懒的时候啊。”
　　许晏琛从来不跟他斗嘴，看他就像看小孩，只是大度地笑笑。
　　“来来来。”容瑄招呼他，“把上次那个游戏打完。”

　　兄弟俩凑一块打了半小时游戏，容秉良让秘书来带他们去会议室。
　　秘书年轻漂亮，妆画得很精致，对容瑄完全像对小少爷一样客气，甜声细语在前头引路，还问他放暑假要不要去新开的水上乐园玩，她有免费的票，让他把自己当姐姐，有需要随时开口。
　　格子间的员工窃窃细语，声音压得很低，但容瑄还是听到了几句：“什么姐姐，想当老板娘吧……”
　　容瑄冷淡道：“不用了，我爸带我旅游。”
　　秘书被拒绝了也不生气，脸上还是挂着笑，把二人送到会议室门口，敲了敲门。
　　会议室里，容秉良正在和一个企业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开怀畅聊，见容瑄进来了，抬手招呼道：“来，张伯伯说好久没看到过你了，过来打招呼。”
　　容瑄走过去叫了声张伯伯好。
　　张伯伯上下打量他，眼神满是赞许，“长高了，小帅哥，跟你爸年轻时一模一样。”
　　容瑄对他有点印象，是爸爸早年留学时的同学，后来两人毕业回国，正赶上下海创业的时代浪潮，容瑄爸爸做服装，张伯伯做电子产品，各自发家，十几年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闲聊几句，张伯伯注意到跟容瑄一起进来的许晏琛，“这位大帅哥是？”
　　容秉良介绍说是老家的小孩，现在跟他们一块住。
　　“你就是重情。”张伯伯感慨道，“在国外时就念着要回报老家的父老乡亲。”
　　容秉良某种意义上算得上凤凰男，出身农村，家境贫寒，没什么亲戚，孤苦伶仃，小时候靠借钱才读完初中，高中大学都是国家补助，后来成绩优异，选到国外交换学习，毕业后时间回国效力，也不忘帮衬老家乡亲。
　　聊起过去的事，张伯伯不免想起容秉良最难的那段日子，辞职下海，跑货源拉单子，妻子又病了，经济、心理上的双重压力，他一度觉得容秉良挺不过去。
　　“一转眼，都这么多年。”张伯伯感慨道，“你一个人又要忙事业又要带孩子，怎么顾得过来，你才四十，日子还长，还是得找个人呐。”
　　容秉良打着哈哈。
　　张伯伯又对容瑄半开玩笑半试探道：“让你爸爸给你找个阿姨照顾你好不好啊？”
　　容瑄忍着怼人的冲动，硬声硬气道：“我不用，我爸管我管得挺好的。”
　　何况，还有他哥呢。
　　张伯伯笑而不语，当他孩子话，转而还想劝容秉良，被容秉良打断了：“走，先去饭店，边吃边聊。”
　　张伯伯立刻道：“不了不了，我晚上还有事，下次再吃。”
　　“哪有签完合同不吃饭的道理？”
　　“你我之间还讲这些规矩？真有事，先留着，下次吃下次吃。”
　　两人一番拉扯，到底没拗过对方，容秉良带着容瑄和许晏琛一路送到楼下。

　　人走了，容秉良也不打算再上去了，打了个电话跟底下的人交代了几句，便开车带两个小的去吃饭。
　　这顿饭既是父子俩的和好饭，也是趁着成绩出来前正式和两人聊一聊志愿。
　　容瑄的意思一如既往的简单，就留一中了，许晏琛则有些纠结，他自己私下查了很多大学的信息，但对自己的成绩没有太大把握，那些好学校他不敢奢望，中等一点的他又拿不定太大主意。
　　“你读书，最终目的肯定是就业，”容秉良给他夹菜，替他分析形势，“那这种情况下，专业比学校重要。现在电商是风口，淘宝前几年出来后，网购风潮兴起，价格优势，各种原创品牌，我们做实体的也跟着受影响，刚和你张伯伯谈合作，也是想开拓线上渠道，主动出击……”
　　许晏琛表情认真，不时点头，心里大概有了主意。
　　说完了大的，容秉良又看小的，问：“真就一中不改了？”
　　“不改了。”容瑄说。
　　“考到5A也不改？”
　　“不改。”
　　容秉良顿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最后道：“行吧，爸爸尊重你的决定。”
　　中途容瑄出去上厕所，许晏琛忍不住问容秉良：“容叔是想让弟去其他学校吗？”
　　容秉良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一中不是不好，只是附中的国际部更胜一筹，你弟这性格就不适合统招，我还是想给他多留条退路……”
　　许晏琛听着没说话。
　　容瑄回来了，重新坐到父亲和许晏琛中间，夹了块糖醋排骨啃。
　　容秉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示意他看。
　　容瑄抬眼：“这是什么？”
　　“喜欢么？”容秉良问，“现在这个房子住了很久了，以后搬到这里生活怎么样？”
　　上头几页是本市一个最新的楼盘的宣传册，地点在滨江区，效果图很壮观，大平层加错层大阳台，对岸江景一览无余。
　　容瑄有短暂地雀跃，但很快恢复理智：“干嘛突然搬家，我挺喜欢现在住的房子的。”
　　容秉良道：“爸爸下个月四十岁了，新岁新气象，给自己买个生日礼物。”
　　容瑄这小没良心的这才记起父亲的生日，不喜欢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容秉良翻开文件，指着中间买受人那栏对他说：“填的你的名字，以后你就是新家的户主了。”
　　容瑄很是意外，“为啥啊？不是你过生日吗？”
　　“还能为啥，”容秉良笑道，“爸爸的以后不都还是你的，提前给了，当收买你给我养老了。”
　　他爸喜欢开玩笑，容瑄也没当真，凭空多了个房子，说不高兴是假的，哪个十四岁的小孩像他这样有自己的不动产呢？
　　“那你得好好讨好我。”容瑄恃宠而骄，扬着下巴道：“不然新房钥匙都不给你。”
　　容秉良哭笑不得。
　　容瑄美滋滋继续看户型图片，容秉良对许晏琛道：“你以后想在哪发展，容叔出首付。”
　　许晏琛欲言又止，最终说了句谢谢容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