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已三更》蔺月笙

11、第十一章

　　夜里，容瑄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去上厕所。
　　路过客厅，意外发现他爸还没睡，只开了一盏台灯在沙发上看书。
　　脚步声惊动了容秉良，他合上书页转过头，看到了容瑄，“怎么还不睡？”
　　容瑄慢慢走过来，小声说：“……睡不着。你在看什么？”
　　“《窗边的小豆豆》。”容秉良扬了扬手里的书。
　　封面很卡通，不像容秉良这个年龄段的风格，容瑄露出好奇的神情。
　　容秉良于是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育儿读物，讲一个小女孩因为淘气被退学后，在一个叫巴学园的地方接受的新奇教育。”容秉良把书放到他的膝盖上，夜色让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温柔，“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要怎么引导你，才能让你快乐健康不走歪路，书里的很多方法我都试过，但好像都不适合你。”
　　容瑄望着台灯下父亲疲惫的脸，忽然鼻子一酸，哽咽道：“爸爸……”
　　容秉良摸摸他的头，说：“今天对你发火，不是想让你伤心，只是爸爸真的很担心你闯出一些爸爸也收不了场的祸，才严厉批评你。”
　　容瑄忍不住把头靠进他怀里，闭上眼睛，让眼泪流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容秉良说，“是你哥劝了你吧，以你的性格，不会那么快就服软。”
　　容瑄又难过又害臊，拿头撞了下他。
　　容秉良笑了笑，“挺好的，以后爸爸管不着的地方，至少你哥还能管管你。”
　　容秉良抬手抚摸他的头，父子俩的矛盾彻底消了。
　　回到房间，容瑄打开素描本，看着上头画到一半的人物像，一时怔忡。
　　他爸说他听许晏琛的话，是这样吗……他自己好像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又想到许晏琛说的那句“你叫我，哥来帮你”。
　　冬夜里，他内心淌过一阵暖流，慢慢地将头埋在书桌上，很久都没有抬起来。

　　初三下学期剩下的日子，容瑄乖得出奇，再也没有惹出过任何事来。
　　他和许晏琛早上一起上学，晚自习结束一起回家，到家后还会并肩写一会儿作业，勤奋得连容秉良都夸他转性了。

　　日子随着各种考试过得飞快，转眼，到了盛夏。
　　考完了。

　　前后脚两周不到，两兄弟彻底从繁忙的学业中解放出来。
　　容瑄走出考场，穿越重重人群，看到了站在树荫下接他的许晏琛。
　　高考比中考早十天，许晏琛一结束考试就找了份兼职，先在街上发两小时传单，然后去真维斯店里当促销员，站在店外头扯着嗓子喊全场八折，几天下来晒得更黑了，跟一群家长站在一块毫无违和感。
　　容瑄加快脚步，人还没走近就把手里的文具袋一抛，许晏琛熟练地伸手接住，另一只手递过冷饮，“考完了。”
　　“嗯哼。”容瑄心情不错，饮料是他爱喝的果粒橙，冰冰凉凉的，太适合缓解从考场出来的疲惫了。
　　“你今天不打工吗？”容瑄问。
　　“请了半天假。”许晏琛说，“陪你庆祝。”
　　容瑄心里美滋滋的，嘴上依旧不饶人：“哦，舍得半天的工资了？70块钱呢。”
　　前阵子许晏琛说要出去打工时，容瑄老大不愿意，暗戳戳问到工资也就100多一天后，更是挤兑他哥为了这么点钱就把他一个人扔家里。
　　许晏琛面无表情看着他，容瑄哈哈大笑。
　　“我爸呢？”容瑄问，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允许他爸居然不来。
　　许晏琛抬下巴指了一下远处，“外头马路，校门口人太多，车开不过来。”
　　容瑄这才满意了，一蹦一弹地跟许晏琛往大马路走。
　　一中有车的家长不多，容秉良的桑塔纳于是格外醒目，不用找，一眼就能看到。
　　容瑄拉开副驾门一屁股坐进去，大大咧咧朝容秉良伸手，容秉良无奈微笑，掏出一个盒子放在他手里。
　　刚上市的iPhone 3G，是之前答应过的中考奖励。
　　在大部分学生还没有手机的年代，如此豪气的礼物，也只有容秉良这样有资本又溺爱孩子的人拿得出手了。
　　容瑄笑嘻嘻接过，迫不及待拆起包装，容秉良“嗯？”了一声，他才漫不经心补了句“谢谢爸爸”。
　　容秉良自嘲道：“小时候黏着喊爸爸好，现在要讨才得一句谢谢，真是儿大不由爹。”
　　许晏琛在后座忍笑，不防一样东西扔到自己腿上，一看，竟然是一台一模一样的手机。
　　前头传来容秉良的声音：“别发呆，你也有份。”
　　许晏琛讶然抬头：“容叔？”
　　容秉良说：“你的高考奖励我没忘，手机昨天才到，正好一起给了。”
　　四千多的高级手机，许晏琛怎么好意思收，“不，这太贵重了——”
　　“说谢谢，然后收下。”容秉良打断他，“你弟有，你当然也有。”
　　容瑄闲闲道：“就是，我爸让你收下你就收下，不然显得他偏心我一样，虽然你才是他亲儿子。”
　　容秉良给了他一个脑崩儿，“胡说八道什么呢，吃你哥的醋丢不丢人。”
　　容瑄立刻叫起来：“谁吃醋！本来就是，容秉良你讲不讲理！”
　　“没大没小。”容秉良笑骂道，“你爹的名字是你叫的？安全带系好，走了。”
　　容瑄边系边还嘴：“就叫就叫，人家外国人都这么叫！”
　　一路插科打诨，手机也就这么糊里糊涂收下了，等到了饭店坐下，两人一对比，才发现一黑一白，跟情侣机似的。
　　容秉良点菜，容瑄埋头研究新手机，间或跟许晏琛分享刚发现的功能，触屏手机是个新鲜玩意，饶是自制力强如许晏琛，也难免被吸引。
　　“好了，回家再玩，先吃饭。”菜上来了，容秉良招呼道。
　　容瑄恋恋不舍把手机放进口袋，还不忘跟许晏琛咬耳朵：“我刚看到一个好玩的游戏，一会儿回家一起下。”
　　菜品丰盛，特意为两兄弟庆祝完成一件人生大事，举杯时容秉良给许晏琛倒了酒，许晏琛推辞说不会喝，容秉良道：“考完就是大人了，可以学着喝了。”
　　许晏琛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辣得倒吸凉气，容秉良笑，说：“我第一次喝也这样，慢慢就练出来了，男孩子没有点酒量不行。”
　　容瑄的是果汁，好奇白酒是什么味，悄咪咪想从许晏琛杯里尝一口，他爸“诶”了一声，说：“你没到时候。”
　　容瑄一撇嘴，不屑道：“切，谁稀罕，跟多好喝似的。”
　　容瑄爱吃的小龙虾上来了，容秉良给两人一人剥了一只，“这几天你们自己玩，过一阵儿带你们去北京看奥运会开幕式。”
　　容瑄立刻睁大了眼睛，“真的？”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容秉良说，“我托人搞到几张门票，家门口的国际盛事，机会难得，也正好你俩考完出去放松放松。”
　　容瑄兴奋地当场就坐不住了，且不说奥运会开幕式一票难求，光是北京那些好玩的地儿他早就想去转转了。
　　“太好了！”容瑄说，“爸爸万岁！”
　　容秉良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相较他的兴奋，许晏琛则有些犹豫，迟疑道：“谢谢容叔，我就不去了吧，我还要打工。”
　　容秉良当然知道这是他的托词，便也找了个顾及对方自尊的说法：“没不让你打工，就去几天，你想赚钱可以这段时间多做点，把钱提前挣了就是。”
　　许晏琛没点头也没摇头，先是手机，又是旅游，他实在过意不去。
　　容秉良于是笑，对容瑄说：“要不你劝劝你哥？他不听我的，看听不听你的。”
　　容瑄烦他爸总逗自己，但又怕许晏琛真的不去，瞪他爸一眼后，还是听命劝他哥：“票都买了，你不去不就浪费了？你如果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许晏琛看看他，又看看容秉良，一个气鼓囊囊，一个嘴角含笑，左右都把他堵死了。
　　“好吧。”许晏琛深吸一口气，只得答应。

　　尽管容秉良那句“这段时间多做点”只是随口一说，但许晏琛还是身体力行了这个建议。
　　除了发传单和促销员，他又找了个餐饮店服务员的活，如今身兼三职，八点多出门，十一点多回家，一心搞钱的劲头比容秉良当年创业还拼。
　　容瑄这种富家少爷自然不可能愿意吃苦，中考结束第二天起，他就窝在家里没出过门，不是玩电脑就是玩手机，堕落得不行。
　　只有一天，他实在无聊，肚子饿，容秉良打过电话说要很晚回，家里又没有剩饭剩菜，于是给许晏琛发信息，问他打工的饭店在哪。
　　许晏琛给他发了个地址，容瑄打了个车过去，刚进大门就有人“欢迎光临”地迎上来，继而一愣：“这么快？”
　　许晏琛穿着一身黑的服务员制服，弯腰迎客的样子莫名戳中容瑄的笑点，他没憋住，站在门口笑了足足两分钟。
　　许晏琛一头黑线，路过的其他服务员投来疑惑的眼神，许晏琛还得跟他们说没事，是自己弟弟。
　　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过了饭点空桌很多，许晏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领到角落安静的位置，递过菜单问他吃什么。
　　“你吃了吗？”容瑄没看菜单，而是抬头问他，“跟我一起吃吧。”
　　“不管我。”许晏琛说，“我有员工餐。”
　　“那我也吃员工餐。”容瑄嬉皮笑脸地说。
　　“别闹。”许晏琛小声呵斥他，“上班呢，快，吃什么，我请你。”
　　“不好吧。”容瑄揶揄他，“你辛苦站一晚上，就这么给我花了。”
　　人小鬼大，挤兑起人来比情深深雨蒙蒙里的雪姨还厉害，许晏琛几乎忍不住要敲他头。容瑄被他一脸吃瘪的表情逗得不行，肩膀疯狂抖动，憋笑憋出内伤。
　　最后他随便点了个盖饭，趴在桌子上边玩手机边等上菜。
　　下载的游戏已经玩腻了，容瑄没玩多久就放下手机，无聊地靠在椅子上看许晏琛工作。穿梭在餐桌之间的许晏琛看起来跟平时很不一样，身上那股学生气仿佛一夜之间没了，脸上带着营业微笑，神情专注，认真记录客人点的菜。
　　半只脚就这样踏进了成人世界一般。
　　容瑄觉得新奇，又有些失落，好像昨天他俩才结伴上下学，今天就隔出一段沟壑来。
　　他不免失神，想到许晏琛很快就要去读大学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一面，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亲……
　　容瑄垂下眼眸，有些难过。
　　他点的辣椒炒肉盖饭上来了，同上来的还有一份员工餐。
　　容瑄疑惑道：“怎么两份？”
　　许晏琛在他对面坐下，“这会儿不忙，同事知道你是我弟，让我先休息。”他抽出餐具洗了，递给容瑄：“吃吧，陪你一起。”
　　容瑄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这会儿还沉浸在方才伤感的思绪里，许晏琛只是陪他吃个饭，却让他更觉酸涩。
　　以后还有机会这样一起吃饭吗……
　　他低头闷闷扒了一口饭，心想暑假两个月听起来长，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他还没跟许晏琛玩够呢。
　　“……你为什么要打工啊？”容瑄带着点委屈问他，“找你一起打游戏都没空。”
　　许晏琛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块排骨给他，说：“上大学花钱，现在先攒点。”
　　“可我爸都说了他会出的。”
　　“我知道。”许晏琛说，“但这不意味着我就可以坐享其成什么都不做。”
　　这可能就是他最终接受了许晏琛住进他家的原因，他不把容秉良的好当做理所当然，不贪便宜，心存感恩，自立自强。
　　容瑄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他郁闷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青椒，好一会儿，才嗫嚅道：“你如果去外地上大学，还会回来看我吗？”
　　这个问题太过小家子气，实在有损他自诩高冷的气质，以是容瑄刚说出口就一阵羞耻，别过脸不去看许晏琛的表情。
　　许晏琛笑了，“当然，放假就回来。”
　　“……可是寒暑假隔好远。”容瑄声音越来越小，想了想，又傲娇道：“再说，那么久不见，我说不定跟别人玩得好了。”
　　许晏琛语气真诚，“你交新朋友，我更高兴。”
　　“你！”容瑄气死了，这么个榆木脑袋，真不知道谢雨婷喜欢他什么。
　　“那你高兴吧！”容瑄不想理他了，“我明天就把你忘了！”
　　许晏琛一头问号。
　　空着肚子来，得了一肚子气，容瑄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没胃口了。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20拍到桌上，大声道：“结账。”
　　许晏琛莫名其妙：“怎么就不吃了？”
　　“吃不下！”容瑄也不要找零了，站起身走人，“回家了！”
　　许晏琛呆了几秒，也顾不上吃饭了，追了上去。

　　“容瑄——”他追到店外头，还没来得及拦，却看到容瑄自己停下了，一动不动望着马路对面。
　　许晏琛走过去，“弟？”
　　“嘘。”容瑄止住他的话头，“我爸的车。”
　　许晏琛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马路对面的街边上零散停着的几辆车里，果真有一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
　　那一线是一片职工老小区，其实不算破旧，但在飞速发展的时代浪潮之下，被周边的新楼盘衬得灰头土脸。
　　容瑄好奇他爸这样的大老板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总不至于跟他一样，也是为了跑来看许晏琛的。
　　“来谈生意？”许晏琛猜测。
　　“不可能。”容瑄道，“他谈生意都是在大饭店。”
　　“见朋友。”
　　“更不可能。”容瑄笃定地说，“他只会因为工作晚上不回家，不会因为见朋友把我一个人留家里。”
　　那许晏琛就不知道了。
　　但到底“偷窥”大人的生活不是件光明的事，许晏琛委婉道：“不管怎样，容叔办完正事就会回去的，回家等吧。”
　　然而容瑄柯南上身，非要弄清楚他爸在这干嘛，站在那不走了。许晏琛还得上班，劝不动他，只得放弃。
　　容瑄一站就是半小时，外头已经黑透了，也不见他爸的身影出现。路灯下蚊子成堆，咬得他受不了，最终只能忍痛放弃他的侦探之旅，掏出手机给他爸打电话。
　　电话一如既往接得很快，容秉良温声道：“怎么了宝宝？”
　　“你在哪？”容瑄开门见山。
　　“公司。”容秉良说，“不是跟你说过的吗，今天有个重要的工作，要晚点回。”顿了顿，声音带上笑意：“哥哥还没回吗，一个人在家害怕？”
　　“谁怕了。”容瑄嗤之以鼻，“你少偏题，我看到你的车了，你在东风小区干什么？”
　　那头有两秒的停顿，再开口时，容秉良的气息像是在走路，“你在外头？这么晚你应该在家里——”
　　“我找许晏琛吃饭！”容瑄火大道，“你们都不在家，没人给我做饭！”
　　容秉良本来的责备吞了回去，背景音似乎在下楼，“对不起宝宝，现在吃过了吗？爸爸出来跟你汇合。”
　　容瑄气鼓鼓地挂了电话，过马路走近到桑塔纳旁边，几分钟后，容秉良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小区门口。
　　容秉良走近，果不其然看到一张黑得不能再黑的脸。
　　“宝宝。”容秉良解锁车门，“上车，先去吃饭，想吃什么？”
　　“吃过了！”容瑄站着没动，冲他喊，“你还没说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说在公司吗？骗人！”
　　容秉良还没说话，他又吼道：“你在别人家玩吗，一个两个都别管我算了！”
　　他把在许晏琛那受的委屈也一股脑发到了父亲身上，只觉得这一大一小都不陪自己，伤心透了。
　　容秉良脸上罕见的出现一丝窘迫，稍纵即逝，“我来见一个客户。”
　　“什么客户会住这种地方？”容瑄聪明着呢，根本不信，“徐叔叔王叔叔住的都是别墅！”
　　他虽然接触不多，但也偶尔跟着父亲拜访过一些生意伙伴，哪个住的不是大平层小别墅的，这种老小区里会有有钱人？打死他也不信。
　　“是一个退休的厅长，有个项目需要找他卖人情。”容秉良咬牙道：“生意上的事你不懂，好了，别生气了，爸爸不该这么晚还在外面，走，上车，先回家。”
　　容瑄还是气，跟他爸较了好一会儿劲才勉强被哄消停，不情不愿地坐进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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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那个手机应该是中考结束后一个月才发售的，这里就稍微架空一下了。嗯，还有就是，要开始虐了。。。